第1章 老吏悲情官旺圩(1 / 3)

官旺圩是平南縣東北部邊沿的一個小圩場,這座圩場雖小,卻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即街道一邊是民房、店鋪,另一邊直立著柳樹、木棉樹等高大的樹木。每逢圩日,鄉下人帶著瓜菜、糧食、雞鴨等前來交易時,就在樹蔭下進行。

呂廷雲帶著妻小及書吏、侍從等一行人來到官旺圩已是十月中旬。此時蝴蝶花開得正豔。其它樹木也仍然是綠葉滿枝。樹枝上不乏各種鳥兒的活動和啼叫。這天雖是圩日,趕圩的人並不多。大家都以異樣的目光看著他們,因為北方人和廣西人膚色及著裝有著明顯的區別,而且他們的人數也很多。盡管呂廷雲把自己打扮成普通人,也沒能逃過他們的眼睛。此時正是中午時分,陽光明媚,長途跋涉的人都感到很熱,大家一見到“順民客棧”的招牌,便顧不得欣賞小街的美景,魚貫而行進入客棧中去了。

呂廷雲剛喝完一杯茶,就有一位男子走了過來,看樣子有五十一二年紀。到了跟前,先回頭四下裏張望了一下,才低聲問呂廷雲道:“客官是不是要到縣城去?

“正是。”

“是吃過午飯就去,還是明天再去?”

“這裏到縣城還有多少路程?”

“還有五十裏。”

“五十裏……天黑前可以到達,何必要等到明天?”

“客官有所不知,縣城裏是沒有客棧的。到了那裏若是已經天黑,你到哪裏去吃飯、睡覺?”

“老哥真會說笑話,你們一個小小的圩場都有吃飯、睡覺的地方,巍巍一座縣城咋就沒地方吃飯、睡覺?”

“聽口音,客官好像是浙江人?”

呂廷雲笑了笑,沒有回答。

“難怪得客官對我們這裏的情況不清楚。那你就聽在下一句勸,你們一行人就在這裏住上一夜,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再去縣城吧。”說完又向四周張望了一回。

“你能不能把縣城的情況給小弟說得具體一些?”

“老朽是這裏的驛臣,大白天有許多事情要忙,還是等到晚上吧。晚上老朽一定抽時間和客官好好聊聊。”

“哦!那就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呂廷雲預感到平南縣城情況確實不妙。在京城聽到的並非是謠言,心裏不免十分沉重。於是在吃飯的時候悄悄提醒大家晚上都要格外小心。又特地叮囑雷橫和孟剛隨時提高警惕。

天黑以後,老人如約而至。進門後和呂廷雲打了個招呼,就自我介紹說:“老朽郭仲書,順民驛站的驛臣,請問客官,您是不是去縣城上任的朝廷命官?”

“老哥憑什麼說我是去縣城上任的官員?”呂廷雲盯住郭仲書的眼睛問?

郭仲書哈哈一笑:“老朽在這驛站都幹了幾十年了,啥樣的人沒見過?不管他們如何喬裝簡從,都逃不過老朽的眼睛。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就是平南縣新任縣令。”

呂廷雲不置可否地說:“你老哥勸我在這裏住一夜,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郭仲書向呂廷雲行了一跪三叩首的大禮後,站起來說:“堂翁真是機敏過人,晚生正是有事要向您稟報。”

“好好,坐下來慢慢聊。”

“堂翁來這裏之前,知不知道這裏的情況?”

“知道一些,不過,榜文上不可能說得很詳細。隻說這裏戰亂頻仍,土匪猖獗、人煙稀少、田地荒蕪、俗敝民刁、頑梗抗欠。擬派一名舉人以上出身,文武雙全、奇誌大勇、有豐富社會閱曆者來這裏就任知縣。然朝廷一時無合適人選。當今聖上求賢若渴,若有懷才未展者,可揭榜自薦,吏部記名,引見皇上,簽發憑照,即日赴任。本官鬥膽去揭了榜,到吏部去記了名,然後被引見了皇上,奉旨上任。但本官深知,要治理好這個地方,靠個人力量是絕對不行的,還需要群策群力,發揮大家的智慧和力量。本縣覺得您老人家就是一個熱心人,不知有何高見?”

“老朽就知道皇上一定會選派一名有才幹的、能力出眾的人來這裏,不然,再這樣繼續下去,老百姓就沒法在這種地方生活下去了,這裏將是千裏無雞鳴,城郭少炊煙。要說高見老朽是沒有的。老朽僅僅是個未入流的小吏,書也讀得不多。老朽隻希望堂翁來這裏做個青天大老爺,用霹靂手段懲貪治腐,剪惡鋤凶,救一救這裏的老百姓。”

“這一點請老哥放心,本縣若是貪圖享受,決不會自告奮勇來這裏。隻是本縣不明白,這裏為什麼有那麼多土匪?官府為什麼拿他們沒辦法?”

“一言難盡。老百姓沒法生活了就要造反。一旦造反,官府就要派兵鎮壓。造反的百姓哪裏敵得過官軍?於是就進入深山老林當土匪。官府不是拿他們沒辦法,而是有辦法不肯用。”

“什麼辦法?”

“給老百姓一條活路。”

“太對了!老哥剛才還說沒什麼高見,這就是高見!”

郭仲書笑了:“隻怕是英雄所見略同——不不不,這是治下偶然說中,還是堂翁聖明。”

“不!本縣是初到平南遇知音!”

“堂翁您太謙虛了。”

呂廷雲又問:“聽說這裏已經連續七任知縣都未幹滿一任,好多隻幹了幾個月就掛印辭職了。這又是為什麼?”

“這件事至今是個謎。新任知縣上任不久,總有家人被殺,都說是土匪所為。試問,土匪單單隻殺一兩個知縣家人,又沒搶什麼東西,他們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所以治下認為是地方豪強和官場中人勾結起來幹的。”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曆代官場腐敗,無限製地加征捐稅,導致民不聊生,老百姓不斷造反。後來這七位知縣都想革故鼎新,勵精圖治,於是大力懲治貪腐,打壓豪強。那些逞性妄為者便收買殺手大搞暗殺。或殺知縣本人,或殺知縣家屬,逼其掛印走人。總的一個目的,要讓這裏沒人理事,平南便是豪強和貪官的天下了。所以堂翁來這裏上任,首先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多謝老哥提醒,更感謝老哥指明了問題的本質。”

“這裏人來人往,治下也聽到了不少消息在心裏頭,堂翁今後還要多注意衙門裏的有些人。畢竟治下不曾在衙門裏呆過,不敢妄言,請堂翁自己多加小心。”

“謝謝,謝謝。”

“堂翁不要謝我,治下還有事情需要堂翁做主呢!”郭仲書說完,不覺老淚縱橫。

呂知縣心裏一驚,隨即安慰說:“老哥不必如此悲傷,有什麼冤屈盡管直說,本縣一定替你做主就是。”

過了半晌,郭仲書才止住哭泣,擦幹眼淚說:“治下有個女兒叫郭美蓉,三年前嫁給惠政裏毛家灣毛家,毛家有二十多畝田產,一家人日子過的不錯,可是女兒嫁過去不到半年時間,就遭石硐寨土匪打劫,不但搶了錢糧財物,還把房屋給燒了,一家老小八口也給殺了。隻因女兒容貌不錯,被土匪頭子擄上山去當了壓寨夫人,留得一條性命。六個月後生下一個男孩,山大王欲將孩子弄死,女兒說沒了孩子,她也不會話著,孩子才保住了性命。孩子三個月的時候,有一次,石硐寨的土匪到藤縣去行劫,遭到官軍堵了退路,一場廝殺,土匪損失慘重。土匪頭子受傷後行走不便,眼看要被官軍抓住,便橫刀自殺。女兒就是在那天晚上,趁留守山寨的土匪疏於防範,悄悄帶著孩子逃出來的。由於無處安身,就一直住在我們家裏。她家原有二十畝田產,單靠出租,也能養活她母子二人的。可是那些田產都不明不白歸了胡裏正,而且他還在縣衙弄到了新的田契,堂翁您說這事兒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