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王敬伯將回長安,行前欲再見一下裴諶,來到櫻桃園,卻隻剩轅門,而無當初的庭院了。看著滿目蕭索、荒草漫天的景象,他隻好惆悵而返。
王敬伯回到長安,向朝廷複命後,歸於府第,沒想到妻子的娘家人都在了。他們非常憤怒:“我家趙女,也許笨拙醜陋,配不上你,但既已結婚,就應互相尊重,成夫妻之道,這不能含糊。可你為什麼用妖術將她弄到萬裏之外供人消遣呢?那紅色的李子就是證據!你還隱瞞什麼?”
王敬伯苦笑,將前因後果細細道出,說:“這事發生前,我也沒預料到。應是裴諶已修煉得道,顯示本領給我看吧!”
這是一個幻術故事嗎?裴諶最終得道了,他在園中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顯示自己的本領嗎?就是為了把一個女人從千裏之外攝來而令自己的老友難堪嗎?相信不是這樣的。
這個故事在本質上與幻術無關,它講的實際上是一個人如何堅毅心性的問題;或者說,這是一個意誌力成就理想的勵誌故事。
想當初,三人同入深山。一個人死去;另一個人半途而廢;第三個人卻抵擋住了塵世榮華的誘惑,繼續孤獨地在山中修行,沒有功虧一簣,沒有功敗垂成,最終實現了人生理想。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王敬伯的選擇也沒錯。正如他說的那樣:“古人倦夜長,尚秉燭遊,況少年白晝而擲之乎?”王敬伯當然有重新選擇人生方向的自由與權力。他這樣做了,結果也不錯。如果這真是他的人生理想的話,那麼他也算是成功了。
畫裏行
在生活中,假如一個人長久地凝視一個地方,往往會產生幻覺。但在下麵這個故事中,似乎不僅僅是幻覺那麼簡單了。
陳季卿本江南人,辭家十年苦考進士,未獲成功,落魄長安,漸漸潦倒。這年冬天,他去青龍寺找一個友僧,僧人不在,便於寺中小憩以待。恰有一位來自終南山的老翁,也在等那位僧人,於是二人擁爐而坐。
過了很久,老翁說:“吃飯時間到了,你不餓嗎?”
陳季卿說:“確實已餓,但友僧未回,又能怎麼辦呢?”
老翁從肘後取出一小囊,倒出一些藥麵兒,泡於杯中:“可止饑餓。”
陳季卿喝完,果然不再饑餓,且神清氣爽,於是連聲稱奇:“真異士,有此妙方!”
二人所待山房東壁上,有一幅《寰瀛圖》,上麵所繪的是大唐山川地理。陳季卿走到圖前,尋找著自己的江南故鄉,看著看著,突然長歎道:“故鄉路漫長如此,需泛黃河,遊洛水,轉淮河,渡長江,才能到吾鄉。若能順利而返,就算功名未得,也沒什麼後悔的。”
老翁道:“這不難。”
陳季卿驚異地回頭。老翁叫僧童出門,於台階下摘了一片竹葉,折成小船狀,將其放在圖中渭水的位置上,說:“你隻需凝視此船,願望即可實現。但切記,回家後不要久留。”
陳季卿半信半疑,開始凝視。慢慢地,他感覺眼前有波浪聲,小竹船似乎慢慢變大,恍惚中他發現自己竟已登舟!
陳季卿者,家於江南,辭家十年,舉進士,誌不能無成歸,羈棲輦下,鬻書判給衣食,嚐訪僧於青龍寺,遇僧他適,因息於暖閣中,以待僧還。有終南山翁,亦伺僧歸,方擁爐而坐,揖季卿就爐。坐久,謂季卿曰:“日已晡矣,得無餒乎?”季卿曰:“實饑矣,僧且不在,為之奈何?”翁乃於肘後解一小囊,出藥方寸,止煎一杯,與季卿曰:“粗可療饑矣。”季卿啜訖,充然暢適,饑寒之苦,洗然而愈。東壁有《寰瀛圖》,季卿乃尋江南路,因長歎曰:“得自謂泛於河,遊於洛,泳於淮,濟於江,達於家,亦不悔無成而歸。”翁笑曰:“此不難致。”乃命僧童折階前一竹葉,作葉舟,置圖中渭水之上,曰:“公但注目於此舟,則如公向來所願耳。然至家,慎勿久留。”季卿熟視久之,稍覺渭水波浪,一葉漸大,席帆既張,恍然若登舟……(《纂異記》)
中途他下了一次船,在黃河邊的禪窟寺休息,並題詩“霜鍾鳴時夕風急,亂鴉又望寒林集。此時輟掉悲且吟,獨向蓮花一峰立”。
第二天,抵達潼關,他登岸後,又題詩於普通寺“度關悲失誌,萬緒亂心機。下阪馬無力,掃門塵滿衣。計謀多不就,心口自相違。已作羞歸計,還勝羞不歸”。
就這樣,他一路而行,十幾天之後,真的回到了江南故鄉。家人驚喜。當晚,他又寫了首《江亭晚望》題於書齋“立向江亭滿目愁,十年前事信悠悠。田園已逐浮雲散,鄉裏半隨逝水流。川上莫逢諸釣叟,浦邊難得舊沙鷗。不緣齒發未遲暮,今對遠山堪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