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宮湦正在逗弄著木床之中的伯服。他沉睡的時候眉頭微攢,像極了他的父王。
褒姒看著周王,纖細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準備為他寬衣解帶:“今夜就好好休息吧。”
周王一手攬過褒姒的腰,盯著她漆黑的眸子用無比沉痛的語氣說道:“孩子的事情寡人知道了。”
褒姒別過臉去,避開了他的眼神。“我們出事的時候多想你能陪在身邊,多想你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隻是個尋常的夫君。”她的眼淚順著麵頰而落,這淚水中充斥著的是鄭夫人與她兩個人無盡的委屈。如今這依靠是多少個孤枕難眠的夜換來的,她的頭抵在他的肩上,手放在他的胸口,眼睛微閉,睫毛輕輕地顫抖,臉貼在他的身上才覺得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這一覺他們睡到了天色大亮。他握著她的手,也像是找到了一個停靠的港灣,不用繼續在風雨中飄搖。他看著她,伸出手將她攬進了自己的臂彎,靠的距離更近了些,仔細地盯著她,細細地看。
清晨的露水還沒有散去,廿七便匆匆踏入了褒姒的寢宮,像往常那般推門而入,還未張口就看見了躺在床上的二人,他們是和衣而睡的,緊緊依偎在一起。周王宮湦聽見動靜將剛剛閉起的眼睛又睜開,看了看還在沉睡中的褒姒,對廿七比畫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將褒姒放在了枕上,指了指門外,示意廿七出去候著。
廿七尷尬地吐了吐舌頭,對著周王頻頻點頭,轉身退出了寢宮,看著周王出來,趕緊開口說道:“大王恕罪!廿七剛剛從顯德殿回來,不知大王從華辰殿回來了。廿七急著向娘娘彙報顯德殿的情況,很多事情我同秀秀做不了主,才冒冒失失的。”
“鄭夫人那邊是什麼情況?”
“昨兒夜裏,太醫院的醫官們總算是回來了,確認登記過後,現在才正要請示娘娘呢!也不知鄭夫人的靈堂該設在什麼地方,雖說人是在顯德殿走的,可顯德殿到底是大王的正殿,鄭夫人又一向是華辰殿的人……”
“放在華辰殿吧。”
“是!那我先回去了。”廿七說著指了指門外。
“守靈的事情……”周王宮湦說話的速度很慢,說到這裏停了一陣,廿七以為他是在向她詢問,便說道:“我和秀秀商議過了,我們二人為鄭夫人守靈。”
“不用了,”周王宮湦搖了搖頭,“還是寡人去吧!”
“這……”廿七尷尬地張了張嘴,看著褒姒的寢宮,“不合規矩呀!自古以來就沒有大王為後宮夫人嬪妃守靈的先例。”
“沒什麼規矩不規矩的,那是寡人的夫人。”周王宮湦覺得自己虧欠著鄭夫人,隻好在她死後彌補,縱然她無法收到,他也算是求得安心了。靈堂要設七天七夜,第七夜是還魂夜,相傳亡者的靈魂會在這一日回到她所熟悉的地方,徹底放下對這塵世的眷戀,而後踏上黃泉路,飲下孟婆湯,從此與周王宮湦路過不相識。他們的緣分盡於今生,周王宮湦希望鄭夫人以後生生世世都莫要生於王室,不然人生隻能是一場無盡的災難。
廿七看著周王宮湦的樣子,心中泛著酸楚:“大王為何不在鄭夫人死前來看看她?人走了,再怎麼關心,也無濟於事啊!若是死前能見上一麵,走得也滿足一些吧?”
周王宮湦轉過頭去,手攥成了拳。
廿七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可是忍不住。褒姒小產的時候他不在,鄭夫人難產的時候他又不在,他雖是君主,可也是她們的夫君,是她們唯一能夠依靠和信賴的人,也是她們在痛苦和絕望中唯一的希望。
周王沒有怪廿七,隻是吩咐道:“處理完靈堂的事情,就和秀秀一起回瓊台殿。”
“是!”廿七應了聲,什麼都沒問。
“鄭夫人下葬之後,你同鄭伯完婚!”
對周王的話,廿七沒有絲毫的吃驚,隻是順從地行了禮、作了揖,表示一種遵從和謝意。此事褒姒早有預料。用王姬出嫁、鄭老夫人過世、公子啟之生死未卜、鄭夫人大薨和鄭夫人之子取名伯服……來保住鄭國從此往後的安寧,廿七如今已經坦然接受這個安排了。她轉身退出瓊台殿,飛奔猛跑。她把腰杆挺得很直,昂首闊步,繃緊了顏麵,她知道從今往後她的一言一行是代表著大王、代表著褒姒的態度。
“廿七好像長大了。”褒姒在周王身後說道。
“你醒了?”周王宮湦微微點了點頭。
“我去放水,大王沐浴更衣吧,得換下這身衣服了。”
周王在溫水的浸潤中十分沉默。褒姒一瓢一瓢舀進熱水,澆在他的肌膚之上叫他發出一聲悶哼,像是得到了某種滿足在這溫熱的水中舒展開來,躺在了木桶的邊緣。水溫漸漸地冷卻了下去,周王猛地從水中站起身來,身上的水傾瀉而下,發出“嘩”的一聲巨響:“叫趙叔帶傳旨,讓鄭伯友即刻進京,不得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