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夫人麵色煞白,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她再抬眼,周王宮湦已經朝著門外走去了,她急急地想去拉他,告訴他這一切不過是褒姒博取同情的伎倆罷了。可他走得太快了,像一陣疾風,轉眼就消失不見了,隻留下了一串尾音:“宣太醫院所有醫官立刻去瓊台殿。”
豔陽高照的午時,天朗氣清。
瓊台殿內卻陰風惻惻。大殿之上時不時吹過穿堂冷風,令人心生寒意。這裏十分安靜,就像是一座棄置千年的古刹,已被塵世間遺忘。
這寒意從大殿之上沁入了周王的骨髓,他整個人都頓住了,沒想到幾日不來,瓊台殿已經變成了這番光景。此刻挨了板子的廿七正跪在褒姒的床前,捧著褒姒的胳膊撫在自己的臉頰上,她已經不打算再掙紮,主仆倆能夠共赴黃泉也算是緣分了,廿七的眼淚滴落在白布上,洇開了一圈圈水漬。
聽見寢宮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廿七抬起了頭看見了周王宮湦:“大王?”
“怎麼會這樣?”
“娘娘她……”廿七的話堵到了嗓子,怎麼也說不出來,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件事情又要從何說起,更沒有時間一一解釋。她唯有拉住周王的胳膊,央求著:“大王,您要救救娘娘,她會死的!”說完,跪在周王宮湦的麵前號啕大哭,剛剛被杖責的疼痛與怨恨早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她知道此刻這天底下隻有一個人能救自家主子,就是這位大周的君主。
“醫官都到了,在門外候著。”近侍官站在寢宮門口對內裏的周王說道。
“叫他們進來!”
“是!”近侍官轉身出了門,醫官接踵而至。周王還吩咐了近侍官去一趟太宰宮,為瓊台殿置辦些下人來。褒姒瀕死,廿七又身受重傷,這裏看起來確實太過寒酸與破敗,沒法讓人想到這是一座宮殿。
廿七被下人們扶了下去,讓醫官查看了她身上的傷勢,確無大礙之後開了藥。
輪番為褒姒號脈的醫官們麵上還算平靜,但內心洶湧,隻恨自己目光短淺,若非病情一拖再拖也不會變成今日這般。
“褒娘娘治不好,你們幾個陪葬!”周王宮湦雙手背著,站在窗邊。
“是……”醫官們的聲音帶著顫抖的調子,個個麵色都難看至極,時而皺眉,時而板著臉,時而屏氣凝神,時而交談商議,最終大家盡數跪在了周王麵前,“請大王恕罪,娘娘的病拖延太久,臣等回天乏術,隻怕是……”剩下的“命不久矣”四個字,醫官不敢說出來,沉默了半天,周王宮湦無力地揮了揮袖袍:“都給寡人滾!”
“是!”醫官如獲大赦,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周王宮湦坐在褒姒床前,看著這個麵色蒼白的女人,她纖瘦無比,麵上沒有一點血色,眼睛上卷翹的睫毛已經不再顫抖,失去了生命的跡象。若非尚有一絲氣息,大家都會以為她真的死了。
她額頭滾燙,是傷口發炎引發的,為今之計也隻有盡人事聽天命了。
周王宮湦將褒姒抱起,解開了她的衣衫,露出了白布纏繞的肩膀,一層層地將白布揭開,露出猩紅的血肉。傷口遲遲長不好,已經有了腐肉,看起來有些模糊了。
“來人!”
“大王。”門外進來了一名女仆侍立。
“取些酒來,再找把鋒利的匕首。”
“是!”下人轉身出去。
周王宮湦又叫進來了一位,吩咐她告訴所有的醫官,拿最好的金瘡藥和內服治療外傷的藥。然後叫來了第三位下人,吩咐她去太醫院取白布,在沸水中煮後放在太陽下暴曬,然後再拿進來。
下人們依次從瓊台殿中進去又退出來,手裏端著的盤子擺放著藥物與其他用具,周王宮湦將已經被鮮血浸潤濕透的白布扔掉,用燃著的蠟燭為匕首消毒,再在白酒中浸潤,然後順著褒姒傷口四周的方向,慢慢地將腐肉割下來。他的手在顫抖,動作奇慢無比,當年為自己療傷的時候,他都沒有如此小心翼翼。
周王宮湦的額頭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水,下人侍立在一旁遞上了一塊被水浸濕的布帕想為他擦擦汗,他卻將帕子放在了褒姒的額頭,不多時便叫下人再換一塊,褒姒持續高燒退不下去,最後隻得叫下人將白布浸潤在白酒當中,然後敷在褒姒的額頭上。
過去了整整一日,天色失去了最後一寸曙光,再到東方射下的第一寸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