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地牢門口,狹長的甬道甚至一眼看不見盡頭,褒姒雙手緊緊地扯著手中的帕子企圖讓自己冷靜下來,怦怦不止的心跳,壓住了這屋子裏其他一切聲響。
“出來了,出來了。”廿七在褒姒的身邊叫嚷道,她的臉上掛著興奮的笑意。饒是有諸多擔憂,也始終比不上此刻真的看見褒珦被釋放出來時的興奮,她拉住褒姒的衣角,喚起她的注意。
“爹……”褒姒沉吟一聲,上前一步,她麵上的表情柔和了一瞬,可又很快地僵硬了起來。從那暗不見天日的甬道中,她窺得了這位年邁父親的輪廓,已不似當年離開時的意氣風發。老人家的背已經佝僂,整個人顫巍巍地瑟縮著,離開時滿頭的黑發此刻已經蒼白,平滑的臉部也是褶皺叢生。從他的身上褒姒已經辨不出幾年前自己父親的模樣了,不免心中酸楚。
牢房中的侍衛上前一步試圖扶住褒珦,他卻頑固地挺直胸膛,甩開侍衛,慢慢朝前行走,滿臉的肅穆。
“怎麼會這樣?”廿七用手掩著唇哭了出來,而褒姒仍舊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娘娘請諒解,”虢石父從旁解釋道,“畢竟褒大夫當年衝撞大王,投入地牢三年難免不受侵蝕,今後隻要稍作調理必定能夠容光煥發,再現當年的神采。”
“大王隻關押了父親三年,已算是格外開恩了。”褒姒轉向虢石父作揖,滿麵梨花帶雨的嬌豔容顏,語氣中也盡是溫柔,可眼神中卻沒有一絲的光彩,就像是牽線木偶為客人作秀時的表演,“多謝虢上卿在大王麵前幫褒姒美言。”
“娘娘客氣,這是虢某的分內事。”虢石父對褒姒的獻媚十分受用,喜形於色。
褒珦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到了褒姒的麵前,目光中沒有一絲的欣慰神色,更加不似慈父的神情。褒姒欲伸手扶住父親備受摧殘的身體,老人家卻悶哼了一聲甩開褒姒伸過來的手。
“爹……”褒姒的聲音止不住地顫抖。
“哼……”褒珦冷哼一聲,他對外界發生的一切有所耳聞,褒姒從入宮到被寵幸,一步步走來叫褒珦的心越來越沉,這無形的擔子壓在了他的背上,讓他原本就佝僂的身體越發蜷曲。他心中有怨,這怨恨就撒到了褒姒頭上,他冷冰冰、直勾勾地看著褒姒:“褒某沒有這麼好的福氣,生養不出你這樣的女兒!”
“老爺。”廿七脫口而出,她沒有想到自家主子擔心的事情真的會發生。
“褒珦啊,”虢石父插嘴說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有如此美豔動人又深知大王心意的女兒早就該獻出來了,又何必受這牢獄之苦。”
褒珦看都不看虢石父一眼,隻是冷哼一聲,然後對著褒姒行叩拜的大禮。這叫褒姒心中一凜,知道這一世的父女情分便緣盡於此了,她強撐著自己的身體站立,聽著父親用那蒼老而熟悉的聲調說道:“褒某叩謝娘娘大恩。”
褒姒仰著頭,沒有哭出來,木然地轉身說道:“虢上卿?”
“微臣在!”虢石父也跟著褒姒轉了身,隻餘下跪在地上的褒珦像是個虔誠的祭拜者,眼神抓在泥土之上不再鬆開,佝僂的身體讓他越發渺小,也越發偉岸。
“備馬,送褒大夫回國。”褒姒冷冰冰的句子就像是三尺寒冰,廿七猛地轉向褒姒,她幾乎不相信這話是從褒姒的嘴中說出來的。她邁步朝著瓊台殿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之上,無比艱難。仿佛歲月佝僂的不是她父親的脊梁,而是她稚嫩的嬌軀,這一刻,她忍住了即將崩塌的情緒,像她的父親那樣,努力地挺直了身軀,越走越遠。
褒姒還記得,自己母親去世的時候,她年紀還小,不知道什麼叫死亡,隻知道以後再也見不到母親了。她日日跑去母親的墳頭看,看一看母親還會不會回來,可是她發現那個家裏的每個人都漸漸地將那位慈眉善目的太太忘卻了。新的主母處處斥責她的行為,試圖將她身上的一切習慣盡數改掉,抹去過去那位主母在褒家留有的最後一絲氣息。她忍耐不住,便偷偷溜出家,趴在母親的墳前痛哭。
傍晚的霞光,燒透了半邊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