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之時,瓊台殿中的旖旎之聲早已褪去,陷入了夏日午後的寂靜。廿七端著膳盒站在寢宮外佇立良久,屏氣凝神地聽著屋子裏的動靜,聽不見聲響她才敲敲門,裏麵傳出了一聲清冷的“進”。
“娘娘。”廿七將餐盒放在了桌上,下意識地環顧了一圈。
褒姒慵懶地轉過身來看了看廿七,她的白色長袍隻是在身上隨意地搭放著,周王宮湦已經不知去向了。炎炎夏日讓人疲於梳理,褒姒的臉頰還帶著汗水,頭發也有些淩亂,倚在窗邊透過那層薄薄的紗看著外麵的風景,伸出一隻手吩咐道:“扶我起來。”
“是。”廿七走到了褒姒麵前,攙住了她的胳膊,“大王又出去了?”
“扶我沐浴。”
“娘娘不妨先用膳?”廿七擔心地問道,從晨謁到此刻午時已過,褒姒還水米未進,她的臉色看來越發蒼白,她轉而看著廿七輕聲說道:“大王肯放了父親。”
“什麼?”廿七愣在了當下,深深地吸了口氣,幾乎要哭出來,聲音也就難免有些哽咽,“娘娘此番入宮……總算是沒有白犧牲。”
褒姒不知道褒珦的出獄對於自己來說究竟是好是壞,更不知道周王宮湦此刻釋放褒珦到底是什麼目的,是要留在朝中還是要打發回褒地,他都沒說。“晚些時候虢上卿來瓊台殿,與我同去地牢。”
廿七立刻點了點頭,扶住褒姒朝著門外走去,生怕耽擱了此事大王便會反悔,路上廿七在褒姒身邊小聲說道:“太宰宮的那位常亞卿前天夜裏去了,聽說趙公昨日來瓊台殿也是為了此事,卻不知此事……”
褒姒示意廿七不要再繼續說下去:“此事不要再提了,就當是不知道。”
“是!”廿七應聲道,“鄭伯的事情,我也打聽了一二。”
“說來聽聽?”
“鄭伯與先王是兄弟,是大王的叔父,先王在世時受封鄭國,深受百姓愛戴。桑珠說前些年鄭地幹旱,鄭伯開倉賑災,疏通河流,引水灌溉一解旱情,鄭國百姓對鄭伯十分尊崇。他為人儒雅,在朝中並無任何派係,鄭夫人嫁入鎬京城,便是大王要鄭伯送親,卻不願再放還,隻怕是心中對這位叔父多有防備!”廿七向褒姒說道,褒姒眉頭輕蹙:“說聽來的就好,不必分析大王的想法。”
“是!”廿七應聲道,“眼下這位鄭伯在朝中擔著個閑職,聽聞與趙公倒是相交,似乎屬於申侯派係的,可也不盡然。鄭國眼下是鄭伯的弟弟公子啟之在打理,而鄭伯在年少之時迎娶了晉穆侯的女兒為妻,隻有一子,如今戍守鄭國邊關,似乎頗為公子啟之忌憚。”
“申侯派係?”
“是這麼說的,鄭伯如今時運不濟,諸侯、大夫大多疏遠他,可唯獨趙公不嫌,日日與鄭伯在府上對弈,討論天下的時局。鄭夫人雖有些刁鑽蠻橫,可鄭伯的性子卻溫潤如玉,鄭夫人自小長在鄭家,聽說是鄭伯遠親,稱他一聲叔父。大概就是鄭伯那性子,才把鄭夫人慣得如此吧?”
廿七說著為褒姒放好水,她邁步走入沐浴的湯中,靠在木桶之中仰頭閉目思忖著剛才廿七說的那番話。常亞卿的死隻怕和周王的受傷脫不了幹係,可周王宮湦為何要這麼做?太宰負責整個宮廷的大小事務,大到祭祀禮拜、帝王加封,小到每日膳食、衣物器具都要由太宰過問……
“廿七。”褒姒喚了一聲。
“是,娘娘。”
“如今太宰一職是誰在暫代?”
“虢上卿,他將大小官員擋在宮外,沒有大王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宮。難怪那日我去請他幫忙,他答應得那麼痛快,當真是賣了一個順水人情。”
“不要妄加揣測。”
“是。”廿七垂首侍立不再說話。褒姒再次閉目思忖這盤棋局間的關係,若是將虢石父放在太宰上卿之位,他的權力就會擴大,而周王宮湦則免去了被架上朝的麻煩。如今申侯不在、常亞卿身故,朝中最有分量的二人被端了去,餘下的不是無能,就是怕死,眼下尚有一個趙叔帶敢做這個出頭鳥,若再被端了去……褒姒微微地搖了搖頭,她覺得周王宮湦絕不會這麼做,這就有違他的平衡之道了。
褒姒覺得這一步步棋,看來隨意,可細細思忖,又沒有一步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想要洞察周王的目的,可眼下唯一的方法就是在他的棋盤上加一顆棋子,能活還是死,就能試探出這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