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眉此話一出,趙氏姐妹如釋重負,隨後就告辭出去了。
晚上,小葡萄前來請安時,被母親問起白天的事。
“在京城的時候,是不是你曾經被齊家人帶到酒樓、樂坊之類的場所去過?不然,你上哪兒聽到那支曲子?”舒眉凝望著兒子的眼睛,想從他的表情中摸出幾分異樣。
母親的話,讓小葡萄頗感驚訝,好一會兒,他才點頭搖頭道:“兒子不敢隱瞞您,確實是從酒樓上聽來的,不過,不是齊府的人,是紹表哥家裏開的酒樓。那日是表哥的生辰……”
舒眉聽到這話,氣不打一處來:“你們才多大一丁點兒,就學大人樣兒開始做壽了?”
小葡萄嘟著嘴巴,道:“兒子可沒作此念想。隻不過那次孟家姨父要遠行,表哥覺得沒盡到人子的本分,這才設宴餞行的。沒想到那天恰好是他的生辰,是以……”
聽到小家夥的解釋,舒眉稍稍放下心來,對小葡萄勸誡道:“你們年紀尚小,這些地方以後少去。沒得書沒讀出來,染了一身紈絝的毛病。”
小葡萄點了點頭,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仰首,望向母親的眼睛,問道:“爹爹年經的時候,就是一介紈絝嗎?”
兒子語出驚人,讓舒眉有些猝不及防,她當即反問道:“你從哪兒聽說的?”
小葡萄抿了抿嘴唇,喃喃道:“弄錯了!他是竹述先生的弟子,怎會是紈絝呢?!”說完,他自顧自地搖了搖頭,似是要把這念頭甩出腦外。
兒子的舉動,讓舒眉有些哭笑不得。
這小家夥怎麼聯想到他爹身上的?
難不成,有誰在他身後議論過,齊峻少年時走馬章台,被這機靈鬼偷偷聽去了?
想到兒子那次在先生擷趣園的表現,舒眉越發認定這個事實。
如果不是他早就有了那樣的認知,很難想象當時他會當時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想到這裏,舒眉替小家夥感到難過。
一般對男孩子來說,父親的形象是童年英雄崇拜的對象。男童從父親身上能學到勇氣、決斷以及產生安全感。
可惜,他最需要父親的成長階段,恰恰那人不在他身邊。等齊峻尋來時,小家夥已經被催熟得不稀罕父親這個角色了。
若是不是他外祖父和舅舅,這孩子怕真是養於婦人之手了。
齊峻的童年,是不是也與老國公爺不在身邊的緣故,讓他缺了責任感和擔當呢?
想到這裏,舒眉的思緒,從小葡萄身上,飄移向西北邊。
而就在此時,大同城外五十裏的戈壁上,一片殘陽如血。
漫天的黃沙一直延伸到天際,一個人影倚靠在半截斷崖,眼睛望著大漠。遠方,一盤渾圓的落日,沿著沙漠的波紋線慢慢落下。一整烈日的灼烤,把天邊的雲彩,都蒸成了藍紫或暗紅的色彩。團團簇簇的駱駝草,芨芨草和紅柳散布開來,給戈壁點綴上了一些生機。
背朝太陽落下的方向,齊峻望著遠方,仿佛東南邊有什麼奇異的東西,吸引住他全部的心神。
此時若有人走到他身邊,望進他的眸子,定會發現此時目光渙散,完全一副神遊太虛的樣子。如果視線從上往下慢慢挪移,熟悉他的人就會驚訝地發現,除了眼睛,他身上變化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他麵部從鄭氏那兒承襲下來白皙的膚色,也已被沙漠灼熱的沙礫,烤得成了古銅之色。以前柔和的線條,被剛毅的輪廓所取代,就是兩鬢腮骨及下巴所,是硬得紮手的胡須。
此時,若是被他那幫從小一塊長大的發小看到,十有八九都不會認出他來。
再加上此刻這副有如戈壁雕塑的姿勢,讓熟悉他的人看了,誰都要歎息一聲。
突然,從齊峻所在的斷壁西側,飛馳過來一人兩騎,從其中一匹坐騎的背上躍下後,隻見那人單膝跪在他的麵前,恭聲稟報道:“齊參將,元帥有令,讓您天黑之前趕到中軍大帳去!”
齊峻緩緩轉過身上,朝地上那名士兵望了一眼,隨後又朝落日的方向掃了掃。隨後,他從斷崖上縱身躍下,穩穩落在另外一匹坐騎的背上。
這番動作一氣嗬成,沒有片刻猶豫。
那名報訊的士兵,見對方已然上馬,他自己也從沙地上起來,迅速躍上馬背,跟在齊峻身後,朝東南方向駛去。
位於大同城郊西的軍營,此時營房前麵的柱子上,已經點起了火把。營房四周除了來回巡邏的士兵,就隻剩下收兵回營的人馬。
突然,一聲哨響,兩道黑影從遠方急馳而來。守護營房的士兵還未反應過來,領頭的人已經從坐騎上跳了下來。
“元帥可是在帳子裏?”齊峻把韁繩扔給他身後跟來的護衛,衝著守在門口的士兵問道。
“在呢!元帥剛才都問到了您!”士兵的話音剛落,隻見一道黑影閃過,剛才跟他問話的人,已經竄進了帳內。
“你舍得回營了?可想出了什麼好的法子?”一位年過半百的將軍,指了指靠牆的坐騎,吩咐道,“坐下來說吧!”
齊峻揖了一禮,恭敬地退到了帳邊。
他沒有應要求坐下,而是徑直走到軍案一側,望了望掛在帳布上的堪輿圖沉默不語。
掃了對方一眼,老將軍知道此時他在想辦法,也沒有去打擾。
過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齊峻目光從地圖上收了回來,對老將軍道:“三叔,侄子想了無數次,咱們處處被動,次次被敵人搶占先機,此事頗不尋常。若侄兒沒料錯的話,咱們營帳裏,定是藏了敵人細作。”
“哦?!”齊敬熹從軍案後頭踱出,“你可準備了好的法子,準備揪出此人?”
齊峻雙手抱拳:“侄兒想到一個反間計……”說著,他湊到老將軍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
“不行!這樣太冒險了!萬一你出了意外,老夫如何對得住過世的大哥?”齊敬熹當即就要否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