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都講冇。也冇人再敢到楠木坪找他媽問。他媽是個卵媽,問不出所以然。

到紅軍那邊是一定的了。也未必。講件事——

序子講:我有個朱幹爹是個紅軍,他偷偷子回來找老師長,老師長又是他幹爹。他冇讓人曉得住在我屋裏兩三天,跟老師長借糧、借錢、借槍借子彈,老師長大概是借了。他就走了。他住在我屋裏,呷飯的時候我爸講,要他把我帶走,他講:“我們打仗還抱個伢崽?開玩笑!”

(要是當年他真把我帶走,要不是打仗半路把我甩掉,運氣好長征到了延安,今天說不定是個最小的長征老幹部。)

那田應生會到哪裏去呢?

講冇定就留在大城市裏做共產黨的秘密事。

曾憲文問:“你們講,張順節先生喜冇喜歡蔣介石?”

吳道美講:“未必喜歡。他是先生,先生上課總是要講點文明話,冇可能想哪樣就講哪樣。眼前學堂裏大部分年輕先生怕都是這個樣子,有國民黨縣黨部的探子盯到。”

“你曉得哪個是國民黨的探子?”王本立問。

“麻個皮我哪裏曉得,曉得就好,曉得我們就有事做了。”曾憲文說。

“你又冇是共產黨!”王本立講。

“老子是個‘打卵黨’!”曾憲文說。

“打出的這個招牌冇好聽。”吳道美講。

“那改‘俠客黨’!”曾憲文挺起胸脯。

“你要是搞‘俠客黨’,我就參加。”滕代浩講。

“搞個‘俠客黨’,人少怕還是不行;要多拉些人。”吳道美講。

“有錢、有田有地的人是不打國民黨的。”滕代浩講。

“要是田應生冇走,他一定參加。”序子講。

“田景友呢?”王本立問。

“卵!”滕代浩對曾憲文講,“他哪裏服你管?”

“陳開遠呢?”

“太老實。”

“要是有個把先生參加就好!”

“滕風北先生最合適!”

“像個領袖人物!”

“滕先生若是肯,我願意讓位!”

“站住!你們一夥人彎腰駝背,站沒個站相,鬼鬼祟祟,想做哪樣?”沒想到真來了滕風北先生。

“冇做哪樣。”序子說。

“我們在講剛才過去的那條大蛇!”滕代浩說。

“給我分高矮排好。看你們這副相,哪裏像個文昌閣學生樣子,眼屎甲甲,鼻泥甲甲,一種風度都冇。挺胸!向右——轉,跑步——走!立——正!”

丟了一個排球給他們:“打完了送回體育室。”走了。

鳳珍讓她媽接轉鄉裏,冇過幾天,讓老虎呷了。

聽到消息,全家老小冇響動地難過好多天。往前往後都冇好想。人在哪裏都這麼容易死?就這麼讓老虎呷了!

子謙和子光有天出門找哈巴,文星街袁家兩兄弟抱住哈巴冇肯還。

“還冇還?”

“渠是我們狗崽‘來喜’嫁娘,嫁過來了!”

袁家兩兄弟比子光、子謙都大。

子光過去給抱哈巴的哥哥袁可敬臉上左右來了兩拳,袁可敬放下哈巴撲過來,子光側身順手一摔,跟著就騎在袁可敬身上擂起來,越擂越凶;袁可誠想幫忙救駕讓子謙用腦殼頂在牆上不得動。哈巴往文廟巷屋裏跑了。

序子放學回來正見到戰況。

袁可敬好值價,滿身灰,從地上爬起來一聲不響;子謙也放了袁可誠,兩兄弟正要轉身,子光卻原地不動號啕大哭起來,簡直哭得飛沙走石。序子好笑,告訴子光,打輸才哭,打贏不哭的。子光說沒聽見袁可敬哭所以才哭。

子光體質原來就好,是塊打架的料;子謙體質差,打起架來也十分不善;子厚天生是個秀才,不打架的。

這事情告訴夜間院壩打拳的滿滿和田師父,大家笑得要死。順理講來講去,都推論冇出原因。子光躲在房裏一動不動。

田師父叫:“子光,子光你出來,我收你做徒弟!”

大家也幫腔。子光就是一聲不出。

(哪個曉得他動刀動槍仁義度過大半生,倒是一點武藝也沒學過。)

序子見過幾次子光和人打架,從容閑適至極,幾乎興之所至,毫不動心。左手捏著坨粑粑,咬一口,右手這邊適當出一拳,左手這邊再咬一口粑粑,雙腿進退都見法度,也無怒容,像位小寫意畫家懶洋洋左一下、右一下用筆在紙上來回渲染。打架這東西的確要一點天分和才情。

除了大人,伢崽家打架很少想到要動家夥。

序子有段時間武俠小說看多了,曾經找小手工鐵匠定製帶鉤子的鐵戒指。單鉤、雙鉤、三鉤的,戴在手指頭上,有時候還讓身邊幾個小混蛋欣賞。戴著,戴著,自己心裏就怕起來,趕緊埋在花缽子裏頭。

還做過一種叫做“拳心”的隨身武器。找一段橫著手掌長、伢崽家“雞公”粗的木棍,結實的生牛皮帶子橫在兩頭做護手,各釘一顆牛皮釘鞋釘子,伸進手掌,氣勢的確嚇人,把自家也嚇住了,從來沒有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