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點長大。長大了當、當、當哪樣都好,你就帶二舅到外頭去,二舅就有詩做了。你曉不曉得我天天夜間睡在床上都想這份事,等你長大當一點哪樣……”

幺舅叫序子到家婆房裏,“你請了十天假,今天都十二天了,這裏事情都弄完了,明天轉城裏去吧!”

序子講“喔”。

又叫來滕孃,交給她一個小布口袋,“這裏是十六塊光洋,明天帶轉去交給狗狗他媽,就講是我搭你帶轉來的。——告訴我三姐,娘、我們,<;身大>;勢都好,不要掛牽。我忙,我有事,得空會進城來,聽明白了?講一遍讓我聽。”

滕孃笑了,重講了一遍。

家婆對序子講:“好好子讀書,幫你們張家爭口氣——其實好像聽人家講,你書讀得並不怎麼好,喜歡弄東弄西?我也冇曉得怎麼講你才好,你就將就用點功吧!——家婆這裏,年成也不太好,以後看樣子也照顧不了你屋裏這麼多人,能少來就少來。這話你心裏明白,你是大崽,我講送你聽;你轉城裏也冇要講送你媽聽。她還是三小姐脾氣,動不動就發氣。算了,冇講了,早點困,大清早趕路。”又轉過腦殼對滕孃講:“光洋拿塊小手巾綁緊纏在腰杆上,免得晃裏晃蕩響,讓人聽見。”

幺舅講:“響怕哪樣?哪個敢打我柳鑒主意?放心走,管好伢崽。這裏五吊錢,送你的。”

第二天大清早,序子一個個告別。家婆冇起床,隔著帳子講:“看你咯子瘦,多吃點飯!”

幺舅坐在“花紅”樹底下抽煙,“嗡”了一聲。

二舅和二舅娘送到門口,幺舅娘也趕到門口,抱了狗狗一下。一群狗在門檻裏頭搖尾巴,咧開張嘴巴,一隻也冇出來。

就這麼走了。

走得快,冇曾煮夜飯就到家。

媽到外頭打牌冇曾轉來。

滕孃跟婆和鳳珍在灶房扯閑話。

序子一個人進了房,翻身倒在床上,哭了。

做哪樣哭?心裏也問過自己。不明白……

他帶回來三身衣服,是二舅娘和幺舅娘做的。

哭了一下,就站起來找老二、老四、老五,聽說都在街上走玩。哪裏?一個都冇碰到。怕是在幼稚園。

媽聽到信,趕回來了。滕孃把光洋當麵數了,交給媽。媽覺得怪:“怎麼又是十六塊,哪裏來的?也不寫個字條講一聲?”

一下子幾個家夥都轉來了,一身汗。哈巴也長大了,記得序子,亂撲。

第二天序子就上學了。媽寫了證明,請假拖了兩天的原因。

十幾天冇回來,序子一肚子的新鮮感。上公民課,換了張順節先生,序子大聲地對張先生報告新消息:“張先生,你曉冇曉得,張學良差點把蔣介石這狗日的抓了!”

大家的反應完全出乎序子的意外。

全班同學忽然都板起臉孔正經起來,嚷得好像一群蛤蟆:

“以後冇準再叫蔣介石了,要叫蔣委員長!”

張先生講:“同學們同學們!張序子剛回學堂,冇曉得高頭交代下來的指示。張序子!以後要稱蔣委員長了。以前朱雀的老叫法不禮貌,不叫了!你剛回來,冇怪你,照交代下來的叫法,習慣了就好了!”

“全城人都曉得了嗎?”序子問。

“都曉得了!”張先生說。

“要是哪個冇小心還叫一兩聲蔣介石怎麼辦?”序子問。

張先生說:“我想,問題不大罷!蔣介石就是他的名字。以後稱官名隻是表示一種認真吧!”

序子心想,大概也就這個樣子吧!

幺舅天天看報,一定會更明白。

“蔣介石、馮玉祥、張學良,還有哪個哪個,都講是拜把兄弟,後來,蔣介——員長又罵張學良是‘逆子’,變做張學良的‘爹’了。是不是一打敗仗,叫他哪樣算哪樣?……”吳道美問。

“你哪裏聽來的?”張先生問。

“都這麼講,怎麼?要砍腦殼是不是?”吳道美問。

“縣黨部門口巴好多告示,好多讀書人都在看。上午巴完了下午又巴新的,講的都是蔣介——員長如何之好,如何之了不起,還講感動完上帝之後又感動了張學良,乖乖跟他回南京聽候處分。”曾憲文講,“昨天縣黨部挑了好多擔東西到裏頭,後來才曉得是蔣、蔣、蔣那個員長的像,一張張,雄極了,不要錢,散給大家拿轉屋裏巴到牆上去。擠好多人在縣黨部門口,都伸著手要,照相館還有人照相照這些人。今早上縣黨部門口又巴了張手寫告示,不準拿蔣、蔣、蔣的像片包粑粑、包油炸糕……‘或另作其他之用’。”曾憲文講。

滕代浩問:“‘另作其他之用’,包括哪些方麵?”

“冇寫!”曾憲文答。

“喔!”滕代浩說,“那用處就大了!”

……

“好!同學們!”張先生說,“第二十三課,《〈建國方略〉之意義和宗旨》……”

下課之後,序子首先要打聽的是田應生有消息冇?

“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