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惠想,這盤冇料到還有雞吃。
鳳珍放下照顧老四子光和子謙,專門理會坐月子的事了。早、午、晚拿著個銅瓢,裏頭放了黑醋,再又燒紅兩坨鐵炮子,滿屋跑,醋氣喧天。這種消毒殺菌辦法針隙隙都鑽得進。
眼看著鳳珍也長大了。她明白要做好多事,不用人管了。
小崽崽取名字作“子福”。她不太明白小崽崽生下來做哪樣要纏手纏腳?要是大人這麼綁,經得住嗎?
過幾天這家送雞蛋,那家送雞蛋,滿桌子都是籃子裝著的大雞蛋,高頭還貼著紅紙。生伢崽要吃糖醋雞蛋,一碗一碗地吃,吃得打噎還吃。所有的伢崽都跟著吃,好像生這個伢崽他們都有功勞。
也想,要是煮成茶葉蛋就更好。偏生不煮。
廚房就由婆管,顛起那對腳出出進進。還要付水客、柴客的錢,收糞客的錢。婆招呼的孫子多了,十幾年來根本不當一回事。她有時喊住上學的孫崽:“在學堂要屙屎轉來屙,人少了,屋裏茅室坑空蕩蕩子,糞客都冇肯來了!”
婆有時罵嫌茅室糞稀的糞客:“哼!你這個人勢利,嫌貧愛富,忘記了幾年前你吃了我們茅室好多油水!”
子光算是“大大”了。和子謙比起來,加上又來了個子福,自己就顯得“隆重”好多。鳳珍忙的時候,子謙就跟在子光後頭,走哪裏跟哪裏。他不煩,也出不了什麼玩的主意,就一直抱住這隻哈巴狗,坐在門檻上的時候,子謙伸手摸狗也讓他摸。哈巴放在地上走的時候,兩個人一齊喜歡。
哈巴是個扁鼻子,圓眼睛,一身長毛,兩隻大耳朵,一蓬尾巴,叫起來像小蛤蟆嗓子。跑得快,兩兄弟追不上,有時候打轉身,兩兄弟差點踩著。
過了幾天,子光走哪裏哈巴就跟哪裏。
哈巴沒有人給它起名字,哈巴就是它的名字。
再過一些時候,哈巴不用子光幫忙自己就會上床。有一天清早,子光醒了,子光下巴底下有隻老鼠子,哈巴坐在麵前搖尾巴,像是對他講:“看!我抓了隻老鼠子!”
大家佩服得了不得。
從此,夜間樓上樓下都不關房門,讓哈巴滿屋跑。
子光有天就對哈巴講:“以後你抓到老鼠子不要放到我枕頭上,我曉得你乖;我是人,不是貓兒,我不吃老鼠子。要吃你吃。”
哈巴也不吃老鼠子。每天子光一醒就要看看枕頭邊有沒有老鼠子。有時候聞到老鼠子騷才醒過來,起床趕緊拿火鉗夾到垃圾桶那邊去。
子厚一直想套出點子光馴狗抓老鼠子的秘訣口風,覺得子光小小年紀,居然裝作哪樣都冇懂的陰肚子樣子,轉過來問子謙。他的確冇懂,是誠實的。
序子對這件事看得很認真,便去告訴那幫朋友。
“這完全可以寫篇東西送到長沙報紙館去……”吳道美講,“簡直是隻神物!”
田應生說:“狗這種動物,曆史上自古就有不少記載,比方《黃耳傳書》,陶侃在外頭做窮官,想念家庭,就寫封信裝在筒筒裏掛在狗頸根上,要它傳信回去。幾百裏路來回,算是做到了。信都能帶,抓隻把老鼠子是算不得哪樣大事情的。”
“哎呀!我們鄉下山裏的狗,屋裏又冇喂,自家白天夜間山上四處躥,見哪樣吃哪樣。這是遺傳的習慣。城裏人少見多怪,其實很普通!”曾憲文講。
王本立講:“狗還有忠義之氣……還會認路回家。”
沒有人理他。
幸好每天打拳的人來兩回,院壩還不那麼冷咻咻的。古椿書屋周圍是高牆,城裏的鬧熱都隔到外頭去了。往時屋裏人多的時候還顯不出哪樣,人少了一點點聲音都聞得到響,哪怕是老鼠子的腳步……
屋裏這隻哈巴你也不要看它,門外稍微響動,它都會激烈地叫起來。婆就講它:“哈巴!哈巴!你冇是白呷飯的人,小小年紀那麼有用!”
哈巴就搖尾巴,表示聽得懂婆講的話。
子光可惜沒有尾巴,要不然見狗懂人話,他也會搖起尾巴來。因為哈巴是他的。子謙還談不上這個那個,他每天跟在子光後頭,做一隻不會搖的尾巴。
這一會,哈巴大叫起來。
一個人慢吞吞推開旁門走進院壩。
他肩膀、頸根上繞著一條活蛇捏在手上,斜掛著一個大布口袋裏頭在動,顯得裏頭還有不少名堂。
嘴巴唱著:“龍來,龍來,四季發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