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叫另外一個人背塊打了洞眼的棺材底板擱到柱子上去行不行?”

田三大點了點頭。

“再叫第三個、第四個人下去插上棺材四圍的板子行不行?”

田三大又點了點頭。

“叫第五個人背著死人和殉葬品放到棺材裏行不行?”

“這倒沒有料到!”田三大舒了口長氣,微微笑了一笑輕輕靠回椅背。

“第六個人去釘棺材蓋……那時候的人,一定把這道儀式弄得清楚有序,並不認為怠慢了死者……”滕老先生說。

“那是的!”丹平說,“不過,第五個人背了個死人下去,總是有點膽寒肉麻……”

“這是專門人幹的嘛!你聽說過西藏天葬儀式嗎?”滕老先生問。

“聽過!聽過!”丹平連忙答應,“老伯免了!老伯免了!不用講下去了!”

“也是很隆重的,不過,要理會到西藏未亡人的心情,那倒難了!”田三大說。

“你們看對不對?古時候的鄉裏人辦喪事,哪來那麼多繁複?倒是如此簡單的儀式弄得千年後的人神魂顛倒想不開。真憑實據、睜眼得見的事情尚且如此,何況耳食傳說?聽到張家公子幼麟夫婦流落濱湖一帶乞食,有十來二十種說法,我就很感不然,不會的!他們不是動不動就討飯這類人;雖然我倒認為縱使討兩口飯吃也沒什麼大不了——在他們,不會的!……”滕老夫子說。

“省裏共產黨的書記羅邁,聽說讓許克祥斃了!”丹平說。

“許克祥怎麼抓得住羅邁?許克祥什麼東西?羅邁的屁他也抓不住!幼麟和柳惠這兩夫婦前些日子找過羅邁,找不到了;這一找不到,他們就不能不也讓人找不到了。不過,對他們兩位,我倒是比較放心!幼麟這人善,柳惠反倒激越,有幼麟掛拽住,跑不遠的。我倒是惟願這兩夫婦遠遠地走了,到上海,到東京去。幼麟是個藝術上有天分的人,留在朱雀,遲早會萎下去,會完……”

“聽說他們三四歲的伢崽還留在朱雀?”滕老夫子問。

田三大點頭再三,“是的,是的!在的,在的,有人在管……”

“唔,這聽起來讓人高興!……我想,我該走了,你看,雨停了,這雨,搞了這麼多個月……”

“老人家莫走,我叫了米豆腐,是‘沙嗓子’的……”田三大說。

“有米豆腐吃,那我就再坐一會。”老人家說。

老太婆從後堂探出頭來,“米豆腐到!”自己也走進堂屋。

跟著兩個後生端來了米豆腐,一個人一碗大家吃起來。

“怎麼從後頭來?”滕老先生問。

老太太搶著說:“從後門送的。沙嗓子擔子在後門口。”

田三大對老太婆說:“這位是岩腦坡的滕老先生!”

“我認得他,他曉得我。滕<身小>孥嘛!你問他!他年輕小時候跟石寶怎麼樣?”老太婆舀了一調羹湯送進口裏,“剛才他進屋,我看了又想,想了又看,那副神氣。我一叫,他就應了!”

“是唦!是唦!大嫂嘛!”滕老先生對田三大說,“我好多手腳都是石寶大教的!年輕時候,得大嫂照顧得很!”

丹平聽了這些話,有點興奮,“……我們朱雀,你看……”

老太婆徑自收碗到後堂,不再出來。大家原想等她再說一些話的;看看盡興,滕老先生再說要走便不好留了。丹平回家。田三大陪滕老先生一路走去。經過朱家弄子口街,田三大指了指弄子右邊老遠那家門口,“那就是我講的撿人家老婆的霍生的家。”

滕老先生碰碰田三大衣肘,“慢,慢!讓我想想,聽你說,那個年輕人應該還算個‘可以’的人了!唔!這樣吧!哪天你有空,請到舍下去一趟,我們商量一下,我給他做個媒好不好?”

“哪家的?”

“舍下有幾個丫頭,性子都好,有的大了,該送她們出去了。哪天你來,你給霍生看一個!”

田三大沉吟一陣,“噯!真是多謝你老人家了,我也還了願!幾時都行,你叫我就來!”

“那就這樣了!”滕老先生拱了拱手回頭向北門走回去,經過文星街土地廟,老遠看到有個人對頭走來,原來是朱雀城另一個大角色龍飛。

“滕老先生,你大清早從哪裏來?”龍飛向老人家打招呼。

“我找田三大!”

“找田三大?我正要找他!”龍飛說。

滕老先生回身指著老遠的田三大背影說:“那不是他?他剛送我正打轉身。那你找他去吧!有空來岩腦坡我家坐坐——那我走了!”

“一定!一定!過些日子,我跟田三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