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一點不一樣也沒意思!白講了!狗狗,你困了!你真困著了是不是?……”

“……”

太陽照到院壩,隆慶才來。挑了一大擔吃貨,苕、苞穀、穀子、豆子、麥子,一口袋一口袋;口袋上還蹲著一隻羊崽。沒完,擔子後跟著的是個笑眯眯的胖苗崽。約六七歲光景,型號和隆慶不同,神氣卻是一樣,像大擂缽旁邊的小擂缽。

“達格烏”搖著尾巴在小苗崽四圍轉,是個老熟人。又去聞聞小羊鼻子和屁股。

“你哪裏弄來的伢崽?”王伯問。

“哥的小崽,我從‘板畔’帶來的。——岩弄過來,他叫狗狗!”

“你也不先講一聲?——”

“不要先講一聲。這伢崽好。我們沒空,他有空,他天天和狗狗一起——他懂漢話。”

“哪裏學的?”

“城裏‘坨田’住過兩年多。”隆慶說,“我哥在坨田打磨盤。”

王伯從廚房灶眼裏掏出兩塊紅苕,一塊給狗狗,一塊給站得老遠、把身子轉來轉去的岩弄。

“啊!吃苕!”王伯叫岩弄。

岩弄看也不看,獨自在那邊自轉。隆慶用苗話跟他嗡嚨了兩句,岩弄當做沒聽見。

王伯叫隆慶莫管他,自己進了廚房。隆慶把擔子挑進屋裏。“達格烏”聞著隆慶的籮筐也跟著進屋。

狗狗坐在門檻上,岩弄在院壩左邊上坎子的地方。他感覺到大人進屋裏去了,抬頭一看院壩,真的沒有大人。

狗狗懶洋洋的樣子,其實心裏也很專注那個苗崽。兩隻腳在地上一前一後慢慢蹭著:“……北門城門洞,安老板炸‘燈盞窩’,王伯總是給我買。”

“卵!”岩弄埋著腦殼對狗狗翻白眼。

狗狗又說:“王伯的崽會吹號,叫王明亮。”

“卵亮!”岩弄向狗狗走近幾步,踢腳跟前的草。

“郭伯在道門口賣風箏,還有關刀、梭鏢、水槍、草紙炮,王伯不準伢崽玩草紙炮,講要打瞎眼睛,還有包娘醃蘿卜,我不敢吃,辣子太多……”

“我敢吃!”

“你去過道門口?”

“去過!”岩弄走近狗狗,翻他的項圈看。

“看你個卵樣子!”說完,拉開褲子就地撒起尿來。他毫無顧忌地掃機關槍,先追著一隻石頭縫裏逃出來的母蟋蟀,然後是一群給弄得莫明其妙的螞蟻隊伍——

“好!子彈用完了!”他坐在狗狗下一級的石坎子上,“你見過四腳蛇嗎?”

狗狗沒見過,“好大?”

“沒好大,手指娘粗,你拿點‘吹吹棒’的煙屎塞在它嘴巴裏,它就抽筋;對著它屙一泡尿,馬上就跑掉了。——我講你懂嗎?”

狗狗隻聽懂一點,卻獅子大點頭。

“——你的苕分一半來!”岩弄說。

狗狗把苕全部送過去,岩弄掰了一半還給狗狗。

狗狗非常奇怪,王伯叫岩弄吃苕岩弄不理,回頭又來要他的苕。

岩弄“咩!咩!”裝羊叫,那小山羊原來在坎邊吃草,一聽叫聲便過來了。岩弄咬了一塊苕給它。小山羊慢慢舐著。

“它還沒斷奶。還沒斷奶,你個死卵就硬要它離開娘!”岩弄橫了狗狗一眼。

“不是我!”狗狗說。

“不是‘我’是哪個?你不要它會來?”

“隆慶要它來的。隆慶講抱它來送我。”狗狗說。

“你看,是了嗎?要不是你,會抱它來?”岩弄說,“你是個卵城裏人!——讓熊娘吃了你!”

“熊娘,假的!沒有熊娘!”

“哈,老子就喂過熊娘崽!”

“你扯謊!”

“不信你問大人!喂過熊娘崽有哪樣了不起?‘達格烏’見過啊!是不是?”

“達格烏”咧著嘴笑,拚命搖尾巴。

“它在嗎?”

“狗咬死了!唉!”

隆慶拿了段新竹子筒出來,交送岩弄,講了幾句苗話又進屋去了。

竹子筒有稠稠的米漿,岩弄拿手指頭蘸了一點送進嘴巴,“甜的。”

竹筒子一頭破開小半截洞,底子沒去掉,留下一個手指粗的洞洞。

岩弄把食指插進洞裏,竹筒裏的米漿便順著指頭慢慢流出來。

“狗狗,你吮我的指頭!快,快!”

“我不吮!你手指頭肮髒!”

“快!肮髒個卵!快!”

狗狗隻好去吮那個可怕的手指頭,越吮,米漿流得越多,狗狗滿滿地吃了一口飽的——

“好了,好了,我要你試試,你真吃?羊崽吃哪樣?把羊崽抱好!讓它吃!”

狗狗抱住羊崽,岩弄把手指頭湊近羊崽嘴巴,羊崽掙紮著不想吃。

“它不吃,它嫌你手指頭髒!”

“髒個卵,你總是講卵話!你把兩隻前腳彎起來,像跪著那樣,它就吃!”岩弄說,“看,它不就吃了嗎!——羊是孝子,娘喂奶給它吃,它要跪著,多謝娘給它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