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客氣,讓我這老家夥參加雅會。”三老對素儒說。
“都是晚輩熟人,都想你,務必要請到才行。”
三老向大家欠了欠身子,“莫管我,你們自己講話吧!”
“你怎麼認得這上海客的?”韓山還要追問。
“來辦水銀的,他口氣大,要得多,我請來聽聽。”素儒解釋。
“以前熟?”三老問。
“帶朋友介紹信來的,啊!三老也認識,大街上向家的向學榆,以前北洋大學的……”
“是,想得起來的……”三老說。
“……說上海來的這位季先生,家裏和輪船上有點關係,這回聽到原來水銀就出在山明水秀、文雅好客、奇風異俗的朱雀城,借辦水銀的事來這裏一遊……”
三老得意地點著頭,“景致咧!還可以;文雅好客咧也是有的;他不曉得人的厲辣也是朱雀特產……”
“閣!閣!閣!”皮鞋在門口響起來,客人來到。
韓山一眼看到上海客也穿皮鞋,趕忙把腳收進椅子底下。
客人戴博士呢帽,手拿銀頭自由棍,毛絨深灰長袍外罩美國披風大衣,頸上圍著一棕色的絲巾,黑色德國紋皮鞋,細金絲邊眼鏡——沒鑲金牙。
素儒介紹三老,客人連忙把帽子脫了放在椅背上,上前抓住三老拳頭不放,久仰!久仰!久仰!久仰!三老隻好齜牙挺著笑容。
介紹一人,連聲“久仰”一次,都搞完了,費了幾分鍾。總算明白這是幾位朱雀城的學人。
脫下披風就座,從右首荷包裏取出個銀香煙盒向大家敬煙,隻韓山接了一根,看了看,“三炮台!”其餘的是“吹吹棒”和不抽煙的,都謝過了。
“一路上辛苦!”方若說。
“算不得!算不得!別有風味,別有風味!沒想到原始交通工具全用上了!我喜歡新鮮事物。以前沒見過。坐木船啦!拉纖啦!坐轎啦!沒想到這麼危險的轎子坐上去卻是很舒服!我這個人就是好奇!聽說湘西奇風異俗,就爭著要來看看,生意事小,我是借這個難得的機會……”
“比方說,你們的苗族、土家族,生活怪異,相貌奇特,服裝豔麗。你們看慣,不覺得新鮮,對我們外邊人來說,簡直是世外桃源、香格裏拉……”
“沒有什麼特別罷?”龍執夫說,“你還沒有見過苗族人?”
“沒有!沒有!我很想有機會跟諸位到苗鄉,一切費用兄弟負責……”
“不要走遠了,我就是嘛!我老婆孩子一屋都是,要看請隨時到舍下來……”龍執夫說。
“喔哈哈!你先生就是苗人……難得!難得!”
酒菜擺好,大家坐定,除三老首席外,大家坐得都很隨便。
吃酒席就怕沒有話,冷場,幸好這姓季的話多。
“水銀的問題這三兩天手續辦好了,是美國商行委托我們公司的,頭一回隻能要這個數目,二十五公斤一罐,兩千公斤,七百一十罐上下罷!體積不大,壓力可太集中,從高村上船,木船底怕還要加鐵板什麼的吧?”
“這點你放心,我們運過多年,有自己的‘下數’[68]。”素儒說,“關防手續搞妥當就行,貨是現成的。”
“上海海關手續清了,省裏頭也妥當了,看你們這邊……”
“天天的生意,你放心!”素儒說。
“那就好!我對這行生意一點興趣都沒有。大學的時候,成日天跟外國教授打獵、釣魚、旅行,家父煩得很,送我日本、英國、美國讀書,那時候年輕,還是玩,膽子大,跑快馬,開快車,慚愧得很,一事無成……”
“這麼講,季先生在外國念過不少大學校?”
“日本的早稻田、帝大,牛津、哈佛,就差女大學沒念……”
“哈哈哈!”胡藉春說,“一個大學要念五年,季先生現在還這麼盛年,怎麼都念完了?”
“這可是行家話了。我哪能念完呢?這裏幾個月,那裏一學期,十幾年過去,除了幾百張約堪紀念的相片之外,一張文憑都沒有,也是十分之見笑!”季先生說。
劉三老倒欣賞起這種派頭來,“季先生的坦蕩,老朽頗為佩服。人倒是有一門專長為好;隻是學識這個東西作不得準,智者見智,要看用在哪裏。季先生家底子厚,這樣的生活格局,也不是平常人辦得到……”
“所以你找機會到我們這裏來探幽訪勝咯!”黎雪卿說。
季先生連忙點頭,“我在印第安部落住過兩三天,開始還新鮮,以後知道,他們的生活全是做給旅行人參觀賺錢的,讓我失望……聽說你們這裏有一種‘趕屍’活動,真是世界奇觀!”
“不可能!絕對是謠言!”幼麟急忙辯解,“季先生接觸的科學文明,完全能夠判斷,一個屍體,血管、骨骼肌肉、大腦、心髒……都腐爛了,什麼機能指揮他走路呢?”
“流傳得很廣咧!在哈佛圖書館我還見到一些記載,繪聲繪影……”季先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