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又進來兩個背連槍的人,其中一個見到幺舅,猛地迎過來說:“幺老爺你有空來這裏!”
幺舅懶洋洋地站起來,“我來找吳宣宣。”
“啊!團長趕場去了,怕夜飯前才回得來……”
“嗯!”幺舅往外走,經過搶煙袋的人麵前,順手給了他頸側一掌,那人無聲無息地溜在地上。
旁邊的人曉得幺舅是個有來頭的,沒敢響動。
幺舅吃過晚飯,一個人坐在院壩裏,橫著舉起他那根“吹吹棒”,對著他那群狗叫聲:“一!”
一猛地從煙竿上跳過去。
“二!”
二也跳過了。
“三,四,五,六,七,八,都跟著來!”一隻跟著一隻都跳了一次。
“好!停!四、五出來,你看我,後腳,要有彈力,光使蠻勁就蠢!”幺舅雙腿一彈一彈用勁。
四、五曉得是在講它們,低著頭,不太好意思。
“懂了?好,回去!”幺舅一喝,都往灶房走了。
二舅上院壩來:“弟呀!有客。”
“好!請客人上來。”
來了一個客人,也是大襟衣服紮腰帶,包著黑縐紗帕子,年紀和幺舅不差三兩歲。
“鑒大!我是吳宣,吳宣宣,還認得我嗎?時務學堂丙班的同學……”
“哦,哦。”
“沒想到你剛才到我那兒去了,我去趕場轉來才聽到,不好意思得很……”
“算不了什麼……我叫楊秋生把那妹崽放了,年紀輕站‘站籠’不好,人,總要一點臉嘛!”幺舅說。
“在麻陽,左家還儺願,人家報我那是朱雀城得勝營人家媳婦跟戲班子跑碼頭,我沒臉,押轉來交楊秋生……”
“沒這種事,年輕媳婦貪玩哄孩子,娘家在麻陽;手上抱的是她男人,是這裏南門張家寡婦的望郎媳。規規矩矩的本分人家……已經是遊過街……”
幺舅娘端來了茶,報了吳宣宣一眼。
幺舅接著說:“大凡這種事情,像我們有幾根槍的人家是不該辦的,辦也辦不細,要下放衙門嘛!”
“我看也是。解決了也就解決了,費了你的心。……還有件對你不住的事,”吳宣宣從懷裏取出了煙荷包,“我剁了那小王八蛋一根手指娘!我丟臉得很……”
幺舅手指了指,叫他放在小茶幾上。
“聽到講,鑒大,這幾年你扳拾了好多好狗……”
“是,好狗!”
“你在我院壩看到,那兩隻‘毛弄’很不像話……”
“是很不像話。”
“要是下狗崽,你一定要勻兩隻給我……”
“我沒有狗娘……”其實五就是狗娘。
……
“你困過她?”幺舅問。
“哪個?”吳宣宣問。
“那妹崽!”幺舅說。
“絕對沒有!鑒大,這點你要信我!”吳宣宣嗓子大,心裏虛得很。
“你那幫人呢?”
“更沒這副膽!”
幺舅站起來,仍然是懶懶地說:“那好!吳宣宣,這地方小,要清吉,做老百姓不容易!是不是?”幺舅先往底下走,吳宣宣曉得要送客了,跟在幺舅後頭。
“幾時我們去‘傍’一次山,梨亭坳有一幫野豬。”
“那好!”吳宣宣說。
客人送走之後,那個煙荷包,幺舅叫幺舅娘拿去丟進糞坑裏不要了。
第四天大清早,鑼又響了,全得勝營的人都驚動起來。
盛疤子隨喜後頭帶著一群人,自己打著鑼,一邊罵娘,一邊號啕大哭,滿城上上下下四圍走遍。
“我日你媽!我日你媽……你有王法嗎?老天瞎了眼!我日你媽!哪個王八蛋的有本事站出來!你個狼心狗肺、喪盡天良的狗日的!你好歹毒!把人家妹崽和伢崽害得這麼慘……這麼慘!……天理啊!……公道啊!……你讓我們怎麼過日子呀?……我日你媽的青板娘!……”
陳氏妹和“地鼓牛”讓人泡死在城門外荷塘裏,衣服給剝得精光。肥婆娘也嚇“朝”了。
到午炮時朱雀城衙門裏也趕來官員。縣長蕭敬軒,是得勝營人,下命令一定要嚴查。
全得勝營的傷心是少見的。
楊秋生把總老爺縮成一條蟲,幾十個不認識的婆娘媳婦搬來板凳砧板對著他門口用菜刀剁稻草。
“你斷子絕孫的沒有好下場!”
“傷天害理,遲早牽去赤塘坪砍腦殼,挨刀剁!”
“悖時的!你死了進閻王殿上刀山,下油鍋!”
又有人傳說陳氏妹帶了“地鼓牛”,自己自殺跳的池塘——
隨喜便站在石坎子高台上嚷:“這種講法難叫人信,哪個有膽子站出來再講一聲?日你媽!荷花池塘那麼淺,你淹給老子看看!”
衙門的人又是驗屍,又是觀測,鬧不出什麼所以然,由大家湊錢買了一大一小兩副白木匣子把陳氏妹和她小丈夫“地鼓牛”在山上埋了。請來道士辦法事念經超度亡魂……
傷心的還在傷心,日子還要過下去,這事情冤屈太深,有時大家想起來仍然心痛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