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你就會笑,狠心人見人倒黴才笑!”

“是狗狗不想坐籮筐!”

“我曉得!我曉得!狗狗不想,你也不想,是石頭想!”

“吃飯吧!要哪樣菜自家揀,吃完一起算!”

“嗬!一起算。不一起算,你想想看,我有福氣來嗎?”

“唉!少講兩句罷!大家都是好心好意。其實,你的脾氣也要改一改,時時刻刻抓野物,都會碰到誤事的時候……”

“唏!你這人嚇!我婆娘不勸的言語從你口裏蹦出來!我平白無故挑了三十幾裏岩頭,我脾氣改了,有人不改怎麼辦?”

“哎呀你這人!我背的孩子本是你那頭擔子上的,我幫你忙,怎麼你忘記了!”

“嚇!你看你這人好不好笑?擔子上的岩頭不是你送給我的嗎?”

聽到這裏,滕孃忍不住大笑起來,“我講句公道話,人家都說你們苗族人老實。我看你除外;你不是老實,是狡猾……”

“是,是,是!是狡猾,要不然,五千年前怎麼會讓軒轅黃帝把我們從黃河趕到這裏來呢?”

“看起來,你還是個讀書人……”

“我們苗族人,讀不讀書一個樣都還是要幫人挑腳!”

路上這麼吵吵鬧鬧,反而賺了好多路程。下一泡[48]把裏路,兩個人倒是客氣起來。滕孃繼續背著狗狗,還幫著吳老滿把行李雜物平分兩挑。石頭偷偷留給飯鋪老板做了紀念。

吳老滿一路都覺得滕孃這人其實也都過得去,縱使再不向她獻殷勤講好話,她也不會將追帕的事講給人聽。

快到去都良田那條叉叉路時,狗狗要下來。下來做什麼?

“我不喜歡這樣走法!”狗狗說。

“那還是坐在籮筐裏讓我挑你吧!看你滕孃背你也背累了!”

“我要轉去!”狗狗說。

“狗狗呀!聽滕孃講,我們走了半天,今天轉不去了。午炮放了好久,等下城裏放定更炮了,走到半路天就黑,老滿也看不見,滕孃也看不見,豺狗來怎麼辦?還是往前走,一下子就到家婆屋,家婆、二舅、二舅娘、幺舅、幺舅娘都在等你咧!”滕孃曉得狗狗強脾氣,麻煩來了。

“我要轉去屙屎!”狗狗說。

“啊!你早講要屙屎嘛!”老滿說,“屙就屙嘛!這還不容易?”

滕孃給狗狗解開褲子,端起他走進刺莓叢裏。

老遠聽到馬蹄聲,近了,三個人騎馬來到跟前,帶頭的是幺舅。見到吳老滿,兜住了馬,“人呢?”

“伢崽在裏頭解手……”吳老滿說。

“媽個賣麻皮!都哪個時候了,你們還在路上擺!擺!擺!一個伢崽,兩個大人都招呼不了!讓老人家坐在屋裏急死!”幺舅騎在馬上說。馬打著呼哧,轉來轉去。

吳老滿認得後頭的苗崽二龍。正想招呼,二龍背後向他搖頭眨眼。

滕孃抱著狗狗出來,見到幺舅,是認得的,叫了聲:“幺少爺!”

“給我!”幺舅打著手勢要狗狗。

幺舅把狗狗放在他的前胯,呼哨一聲對他們兩個人說:“快點趕上來!”

三匹馬一下子飛了。

狗狗在馬背上一聲不出。他不是怕幺舅,也不懂怕騎馬。他傻了。幺舅一隻大手擄在他胸前,感覺到權威的安全。

“狗狗!太死了,是嗎?”

“太。”狗狗說。

“問你,太是不是死了?”

“我要沅沅姐。”

“你叫太了沒有?”

“她不應!她總總不應!嗯!太!”狗狗說。

“你想幺舅,想家婆嗎?”

“嗯!我叫太,她總總不應!叫幾句,她總總不應!……噢!太!”

“你這叫廢話!”幺舅看到城門洞了,“狗狗到家婆屋了!家婆等你咧!”

進城門洞就上石坎子,然後右首又上好多石坎子,三匹馬都係在大門對麵的照壁拴馬樁上。

狗狗被幺舅夾進大門。一群狗躍了上來,大大小小七八隻。

“不要怕!不要怕!”幺舅一邊用腳把狗扒開,“讓!讓!讓!”

二舅娘走出來,二舅跟在後頭,“來了哇!狗狗來了哇!狗兒舍得媽呀!家婆在等你咧!快進屋!”二舅娘從幺舅手上接過狗狗,抱著進房門,“娘!你看哪個來了,狗狗真來看家婆了!”

家婆說:“讓我看看!狗狗長大了,唔!狗狗呀!你怎麼越長越好笑!叫我哩!會不會叫我?”

“我曉得你是家婆,你是媽的媽!”狗狗站在家婆麵前。

聽到狗狗講的話,周圍都笑起來。

“你看你好肮髒,二舅娘快給他洗把臉。”二舅娘趕緊端了一盆熱水回來。

“咦!那兩個人呢?”家婆問。

“他們吵場合!”狗狗說。

大家聽了又笑,問狗狗他們吵什麼場合?

“吳老滿挑岩頭,跟滕孃吵場合……”

誰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