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用菜!”爺爺夾了塊北京帶回來的油浸罐頭帶魚。

藍師傅也夾了塊帶魚送進嘴裏。幼麟陪著。

“……做菜這個東西,像一堂絲弦鑼鼓。齊整,靈活,輕重得宜……”

“……是呀!……得宜……”

“吃麵吧!這麵清淡!”爺爺說。

“嗯!湯醇,瑤柱底子……”藍師傅說。

“做菜辦席的,熏膩了,隻想吃點清淡的……在家,未必講究口味吧?”

“酸菜、蘿卜絲、豆腐渣這些名堂,將就著吃!難得用心思。”藍師傅膽子大了一些。

“對的!要用心思並不是所有做席的都懂。我有時也炒三兩個菜,都不行,鹹了、淡了,手上沒有輕重。”

“慣了就行!”

“聽說前幾年藍師傅替南門坨劉家辦席,天氣把東西熱壞了,大家都說過得去,算了!藍師傅硬是第二天補了一桌席……”幼麟說。

爺爺橫了一眼,放下酒杯。

“不補我會病!”藍師傅說。

早點吃完,爺爺又敬了藍師傅一根“金堂”雪茄。這回,他夾在耳後,“你老人家慢慢用,我回灶房看看。”

藍師傅一走,爺爺說了幼麟:“莫拿人的閃失笑談……”

幼麟說:“曉得了,爹!”

剛撤了碗盤,雲路和得豫跟狗狗的九孃已經挽著他媽進了堂屋,見了爺爺,各叫聲“大哥”和“大舅”。

“嗯!你來了,霧大,石坎子滑。等會二妹、三妹都要來吧!沙灣、大橋頭、老西門怕都不好走!”

“徐家修吊腳樓,請了木匠換柱子,跛子做不了主,三妹要招呼,怕來不得!”

“媽在等你!”爺說。

“是的。”孫家姑婆進太婆房叫了一聲,“媽,我來了!”

“好笑不好笑,你那個雲路三天上九次坡,等的就是今天這頓席。”太婆說。

“怪不得幾天不在家,還以為他哪裏去了!”

婆和四嬸娘田氏也在房裏,孫姑婆沒見到狗狗媽,“柳妹呢?”

“她呀!”太婆說,“要不是在學堂就是在黨部,原先國民黨,後來又共產黨,沒想到共產黨比國民黨還忙,講的是,也從來沒聽說妹崽家忙得比男伢崽厲害的。”

便一起這麼說起閑話來。

灶房這邊,滕咬咬在打蛋,劉卷子切蔥,藍師傅和麵。鍋爐齊鳴之際,來了個孫瞎子。背著手在他們背後左看右看,像一個老謀深算的陰謀家。偏著頭,缽子、盤子、蓋碗邊四處嗅嗅,獰笑著,“噯,錯了吧!雞蛋糕怎麼這門做法呢?光是蛋白,沒見過,怎麼能光用蛋白呢?又沒有加灰麵,咬咬,聽我講,沒有灰麵,蛋糕發不起來!……你這個打法也不對,打雞蛋要在中間攪,哪能歪著缽子在旁邊打,哎!人家用筷子,你用竹刷把,簡直笑話……藍師傅你看你這個下手!”

藍師傅早就一字一字地聽進耳朵,他認識孫瞎子的。仍然一聲不響地和麵。

“噯!藍師傅。”孫瞎子低頭聞一聞麵團,“是罷,堿下快了罷!時候不到,你自己聞聞……”

藍師傅昂起頭,越揉越起勁。

孫瞎子轉過身剛想去揭蒸籠——

“孫瞎子!”藍師傅大吼一聲,“你來!我不幹了!”

孫瞎子住了手,“耶?耶?耶?才講兩三句嘛!”

“你要好多句?我不幹了!”雙手搓完麵渣就解圍裙。滕咬咬和劉卷子也嚇得放下手上的活。

這一哄,引來了抱狗狗的沅沅、矮子老二、保大、毛大、喜喜和得豫,藍師傅發了大火,孫瞎子目瞪口呆都是大家親眼見到。矮子老二首先往回便跑,來到爺爺房裏,“家公!藍師傅發大火,不做了!是孫大表叔氣的!”又講了孫瞎子和藍師傅這樣那樣。

“啊!有這個事?叫他來!”

孩子們簇擁著孫瞎子送進爺爺房門之後隻躲在門外偷聽。

“聽說你在教藍師傅做菜是嗎?他忙,你教我算了!擺擺你的功夫讓我聽聽!”

隻有孫瞎子鼻子出氣的聲音。

“不擺吧?好!現在聽清楚,這裏是兩吊錢,放進荷包不要打落。這是四封信,給我到郵政局發了;再到東門內稻香村給我買半斤‘寸金糖’、半斤‘酥糖’、半斤‘貓兒屎’、半斤‘蘭花根’、半斤‘雲片糕’,一、二、三、四、五,總共五種,記好!先拿回來。再到沙灣請柳表姐;到了之後,再去老西門挽倪姨媽和請胖子表弟,來了之後,再到道門口曹津山給我買五斤橘子。再到天王廟給我打一壺涼水泡茶。所有事情做完,趕得上吃飯就趕,趕不上算抵一頓板子!重說一遍!”爺爺講完,孫瞎子講得一字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