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鹽吃久了,有人會長個大頸包,經常吃點海帶,就少犯這種毛病。

鹽局挨著東門內城門洞拐角街上,有鐵柵欄維持進出,批發供應城裏、鄉下所有店鋪裏的食鹽。銀錢進出很大,是個闊氣的廊場。強盜土匪有時要在這裏打主意下手,動不動響幾槍。四舅所以是個很值價的人。腰裏別著勃郎寧,以便隨時動手。

要是聽見他三姐夫家不請他吃酒,他不會在乎;請,也好。他的世界大得很,有許多去處。

“可不可以叫倪胖子把照相機帶來,這多有意思!”紫和說。

“做不得,大凡照相人脾氣都乖張,都自命不凡,味道足得很。你越請他越不幹。不請他,說不定就帶了來了。倪胖子這人喜歡天下主意應由他一個想出來,別人先想,變成跟隨,意思就淡了……”

放定更炮不久,包席的藍師傅抱了個小兒子來了。

藍師傅不是苗族人,腦殼上偏愛綁條縐紗黑頭巾,穿黑大襟直貢短襖,腰上捆條腰帶。

小兒子走到哪裏抱到哪裏。這孩子濃黑頭發大眼睛,一對長眉毛,秀氣之極的幽褐色皮膚,乖極了,誰見了都要稱讚幾句。藍師傅個子大,小兒子特別之小,親之痛之之餘,給人一種提來捏去像口肩膀上掛著的褡褳的印象。

見過爺爺,問候了寒暖,接過一支“金堂”雪茄,捏在手上,想了想,掩護著揣進袋包裏。

幼麟心想:“雪茄這下子完蛋了……”

“哪!你先擺擺看,是哪類客?田三胡子陳玉公這一派,蘇儒臣染匠鋪老板、王屠夫這一派,孫生發、裴山多店老板這一派,還是北京、武漢、長沙、沅陵來了參觀團、考察隊?講明了,我好量體裁衣……”

“都不是。很普通而又有點意思的客。是家父指明的,請我學堂同事和好朋友跟一幫親戚。”

“哎喲!這可就難!你那幫朋友同事我簡直惹不起,個個像判官,單一位都不好對付,算得是全城精華……嘴巴子那種刁法!這讓我很、很有點子困難……”

“不會的,你放心做罷!你想,家父在場,大家要客氣的。——我看先來擺擺菜單子吧!”

四桌。筵席內外打點全堂滿包不留手腳,每桌“袁大頭”二塊五;共十塊,先付采購定洋四塊。明天下午進屋,所有杯盤碗盞諸般行頭家夥由後門城牆出入灶房,鋪蓋被窩後堂屋安頓。

下手二人,標營劉卷子跟兵房弄子的滕咬咬,老實,腳前手後幹淨,算是信得過了。

柏茂負責打點聯絡跑動。

菜單:

六小拚盤:醃蘿卜、雲南大頭菜片、五香油炸花生、皮蛋、脆薄雲腿片、鹹蛋。

燒臘大拚盤

魷魚海參燴幹絲

涼拌腰花肚尖雙脆

八寶鴨

四喜丸子

幹燒鯉魚

軟炸椒鹽鴨四寶

小米粉蒸肉

鴨血酸辣湯

冰糖富油包、雞油蛋糕、蓮子羹、八寶飯。

“就這樣,你看怎樣?”藍師傅問。

“我看行,通俗易懂,老少鹹宜,我去請老人家看看……”

一會兒就出來了。

“老藍,老人家才瞟了一眼就說:‘扣肉呢?藍師傅的扣肉大江南北數第一!把小米粉蒸肉圈了!’你看!”

“啊嗬!他老人家還記得!改!改!改扣肉!”藍師傅興奮地圈掉了小米粉蒸肉——“那就這樣了。”小心包好定洋,提起小孩就走。

孫瞎子孫雲路自從接到通知之後,第二天早、中、晚一共來過三次。下午那次就想直去灶房,剛走進堂屋,被太婆叫住了:“是雲路罷?不要踮起腳走,我知道是你。進來!明天才擺席,你一天進進出出三次做哪樣?”

“我看看藍師傅。”

太婆早曉得有這一手,“你個攪架精藍師傅不要你看,記得叫你媽明天早點來和我講話。你和得豫兩個人要把扶好了,她們姐妹腳小,這時候就不方便了……”

“家婆!你看,我們早是早到,來吃早飯還是來吃中飯?”

太婆和婆跟四嬸娘都笑了。太婆說:“講你懵懂,腦殼用到這高頭偏生聰明。那就告訴你媽,愛哪時來就哪時來,要早不要遲……”

雲路就這樣下山了。

為什麼說是下山呢?

朱雀城從漢朝就有的。那時候人主意怪,好端端一座城安排在四百多尺的斜坡上,不管有山沒山,一股腦兒都圈進城裏。讓大街小巷順著山勢上上下下,雖說是都鋪青石板、紅石板;這下好了,城裏人每天上坡下坡,兩千多年累得隻盡出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