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煎大頭魚”,未莊人都用蔥葉,他說:“那是錯的!”他偏偏用寸長的蔥絲。“他們沒見過城裏的煎魚!可笑!”
未莊人仍然不服氣,他搬出皇上來:
“皇上之所以是皇上,不也是和一般人‘不一樣麼’!”
大家都驚恐的閉了嘴,飛快的逃走了,留下他一個人在那裏得意的眉飛色舞。
阿Q行事也很注重“有別於下裏巴人”,尤其要有別於小D王胡!
他毅然決然的效法“奇裝異服”即是一例。這在王胡小D的眼裏,一定是“大逆不道,萬萬使不得的!”
但阿Q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人家“奇裝異服”是昭示“反清複明”的深意的,但他隻是覺著“很有趣、不一樣!”而“學而習之”,就不免有“東施效顰”之嫌了。
“旁觀者清”,立刻旁邊有人抑挪道:“呦,反清複明的義士來了!”
阿Q頓覺陰差陽錯繼而恍然大悟,忙叫掌櫃的換了一身高領窄袖,圓口布鞋的“進步裝”,原本還想配一頂“瓜皮帽”的,掌櫃的說:“不倫不類,不妥!”他也就算了。
“剪發易服”,剪發原本是第一重要的。街邊正有一剪發攤兒,隻要二十文,因為想到剃頭匠是曾經被多爾袞授予了“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生殺大權的,所以先把剃頭匠審視了半天,見他笑眯眯的倒也和善,於是放心去剪了辮子,頓時感覺後腦勺清爽多了。
剃頭匠告訴他:“這是時下最流行的‘拿破侖’發式。”也不知道是真心話還是譏笑。
阿Q不懂也不知道城裏時興“胡蓄威廉頭拿破”,聽剃頭匠一說,便笑逐顏開道:“爺也趕了一回時髦,又有了取笑王胡小D的本錢。”
“剃了頭才可去新政府謀職。”剃頭匠討好的說。
“真的麼?”阿Q驚訝時空轉換的太快,又額外打賞了剃頭匠兩個銅子兒。
“謝先生!”剃頭匠說。“先生不知道嗎?武漢新政府發了文告:‘公務人員要麼剪辮要麼開除公職’,估計這裏也快了。”
阿Q腦子裏一閃念:“那麼我也可以去新政府謀職啦?”但也僅僅是“一閃念”而已,閃完後就忘了,該幹什麼還幹什麼,絕不再有非分之想。
他先去買了一頂呢子還是絲葛料兒的“禮帽”,趕緊戴在頭上,遮了滿頭的“諱”。
“但到哪兒去找革命黨呢?”他又為難起來。他認識的一個,已經被“嚓”掉了;“去湖北找洪哥,又太遠;坐火車去麼?‘保路運動’倒是不鬧了,但票價還是太貴,而且擠滿了兵們;四哥麼?雞鳴狗盜之徒耳,和革命黨風馬牛,差得太遠!再去問剃頭匠麼?自己已經‘不恥下問’了三回,而且他不過一介下裏巴人,也未必知道。但據說‘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所以還是要問一問的,問他還是抬舉了他!”
阿Q一打聽才知道前天,既宣統三年十月十四日,他在土穀祠挖寶的那天,革命黨人已經在這幾天前宣布成立了中華民國軍政府。黎元洪,他和假洋鬼子都叫“洪哥”的,做了鄂軍的大都督,發布了《致全國父老書》。上海滿政府岌岌可危,紹興城裏也已經是革命黨的天下。他們穿著黃斜紋呢的新式軍服,戴著威風凜凜的大簷帽;穿著青灰色斜紋布軍裝的兵多些,袖口都繡著金線龍,背著洋炮、機關槍。“什麼白盔白甲、穿著崇禎的素、板刀、青龍偃月刀、鉤鐮槍,統統是訛傳。可憐可笑的鄉下人啊,他們沒有見過城裏的煎魚!”
然而不知為什麼把總還是原來的把總,白舉人也“搖身一變”成了“民政幫辦”,宣統皇帝也還在位,這叫阿Q不免有些失望。
阿Q正彷徨,忽然聽見有人叫他。
他一看,簡直要“誠惶誠恐”了:“女扮男裝”的“革命黨”天使下凡一般站在他麵前。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罪該萬死!”他幾乎要下跪,但也許他素來看不起女人的思想突然做了怪,所以他很快又“矜持”起來,本來已經彎成三角形的腿又繃成了直線:“敢問女俠怎麼知道小人的名字?”
“老爺子介紹的。”女革命黨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