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蒙坦因為實現了獲得肉體的夢想正興奮激動不能自已。她那好奇的心情像正在學步的孩子,對肉體這件工具不住地研究探索。夜幕將降落,黑暗在夜幕中降生,天將破曉時死亡。一朵落花激起水麵上層層漣漪,打斷了她的冥想和沉思。
“如果我請求迪米契王為我創造一個肉體的話,我相信他不會吝嗇地拒絕我的請求。但正像他所說得那樣,一切有形體的東西最終都逃脫不了毀滅,總有一天會由於疾病或自然原因而死亡。為什麼一定要企求這種稍縱即逝的幸福呢?”
突然,一個未成型的胚胎,被微風吹著,在湖麵上空盤旋了一會兒之後,很快又被微風吹走,從下眉的視線中消失了。“這是什麼動物的胚胎?”她迷惑不解地想,“它遭到遺棄,獨自承受長生的挑戰和考驗。總有一天它會茁壯成長為具有實質的形體。它的影子也會被陽光投射在地麵上,一切有實體的事物都具有身影。但總有一天它也會被時間摧毀。”很快,夜色吞沒了整個天空,隻有幾抹淡淡的雲霞殘留在西方的天際。下眉順著原來的思緒繼續思索著。
“為什麼一定要追求肉體的享樂?這種幸福最終都是要以痛苦告終的。盡管我沒有肉體,也享受不到放縱肉欲的快樂,但同樣地也不會麵臨疾病和死亡的痛苦。我雖然沒有實際的形貌,但我可以像時間那樣永久地生存。既然這樣,為什麼我一定要追求肉體的享樂?雖然我沒有肉體也無法享受肉體的歡樂但也就不會經曆不必要的挫敗和痛苦,永不感到疲倦,也不需要睡眠和休息。我會永遠精力充沛,精神專一。”
更多的落花飄落到水麵上,激起重重疊疊的漣漪和水波,下眉的影像雖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但可以猜想,她那苗條的身影正在波紋中輕盈地舞蹈著,她那曼妙的舞姿透露出內心的喜悅。
光明在黑暗中死去,新的一天誕生之後又迎來了燦爛的朝陽。晝與夜,黑暗與光明在永無止境的循環中反複交替。躺在他那破舊窩棚裏的迪米契被一種聲音喚醒了。
“先生,快醒醒!快醒醒!”
他睜開雙眼。他看見眼前一道厚重的霧幕,似乎要用鋒利的刀刃才能將它劃破撕開。他在眼前晃動了一下手指,他發現能見度隻有幾英寸那麼遠。
“霧氣真濃啊!”他驚叫道。
一個驚奇的聲音說道:“今天的天氣多麼晴朗,陽光燦爛,一點兒霧氣也沒有。”
迪米契覺得心髒猛地緊縮了一下,就像一件鈍物猛擊他的胸膛。他想,可怕的一天終於來臨了,他雙目失明了。
那聲音說道:“先生,很抱歉把你驚醒了,但毫無辦法。我們聽到左鄰右舍的居民紛紛抱怨,說你這座違章建築的小屋應該拆除了。”
“這不是你的錯,先生。”迪米契答道,“我知道事情早早晚晚會出現這樣的結果。我等待你們的來臨已經好久了,我心裏早做好了準備。”
他從那溫馨的巢臼裏爬出來,從上衣口袋中取出可折疊的供盲人使用的手杖。為這可怕的一天的到來他早做好了準備。他拿著那根白色的手杖順著那條陋巷頭也不回的走了。身後傳來一片嘈雜的聲音和拆除鐵皮及破爛木板的聲音。那破屋正在被拆除,堆積成一堆廢物。奇怪的是迪米契失去了那溫馨的家,而且雙目失明,並沒有摧毀他。相反,他似乎卸下了兩肩那沉重的負擔,心情反而覺得輕鬆了不少。最後的打擊既然已經出現,他也就從等待厄運降臨之前的那種恐慌、擔憂和焦慮中解脫了出來。他活動的範圍可能受到限製,但其他的感覺仍然和從前一樣敏銳。那一草一木都深深地印記在自己的記憶中永不可磨滅,視覺本身似乎變得多餘了。他摸索著前進,他那白色的手杖一直牽引著他至十字路。突然,他聽到一個女性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異國鼻音,問道:“先生,你需要幫忙嗎?”
“是的,謝謝你的好意!”
那女性說著便將迪米契的手夾在腋下,領著他慢慢穿過街道。他不知道那女人的長相,但他知道那女人有顆善良而溫柔的心,這是人性中最崇高的美德。那甜美的聲音繼續說道:“如果你要到地鐵站的話我可以把你領到那裏。我也要乘地鐵去上班。”
“謝謝你,不用啦!我不去乘地鐵。這一帶我熟悉,我自己能找到路。”
“你確信沒有什麼問題吧!”
“沒有問題。謝謝你,女士。”
那女性的甜蜜的聲音說了聲再見。高跟鞋在人行道上咯登咯登做響很快便消失了。迪米契怔怔地站在那裏,耳朵裏灌滿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和滿地雜蹋的腳步聲,但他心中始終縈繞著那女性溫柔的鼻音,他似乎又為當天晚上編織甜蜜的美夢找到了美妙的素材。
迪米契對他這位朋友的任性脾氣了如指掌,連聲答道:
“好,好。我這就去給你買酒。”
湖的對岸,一片幽靜安祥。在陽光燦爛的一個角落裏有一條長凳,過去迪米契常常來這裏閑坐。在那條長凳上正坐著一位美女。那美女幸福地沐浴在柔合的春風中,一頭秀發隨風飄逸。她看著那和煦的陽光,臉上綻開了迷人的微笑。她抬頭看看碧藍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從天外飛來,飛越了難以數計的裏程,最終到達目的地——這世俗的人間。她就是仙女克雷蒙坦。她回想起在宇宙問漫遊的那些年月。那時,她就像在光波中泅泳,她在浩瀚無際的宇宙中的飛行速度比光速還要快。光速雖然迅捷,仍然可以計算,她漫遊時,行動的速度取決於意念的改變,這種速度卻是深奧莫測無法計算的。她是利用星球之間種種不同的磁場的彈性力量,在無邊無際的宇宙中飛行的。
“唉,我厭倦了那萬籟無聲空曠無際的宇宙,厭倦了那虛無縹渺的生活方式,總算來到了我朝思暮想、天天企盼著的地球,但願地球不會拒絕我這由天外飛來的訪客。這真是一個令人喜愛的星球,我想,地球不會將一個來自七重天的訪客拒之門外。”
她站起身來朝太陽的方向走去。汽車從她身旁飛馳而過,卷起陣陣氣流,掀動著她那灰色衣裙的褶邊。
在陋巷盡頭那間破舊的窩棚裏,迪米契仰麵朝上平躺在地上。他實在過於勞累了,連根手指都不想動彈一下。從側麵看,他那仰臥的姿式頗像他夢中之國巨人山那起伏延綿的山脈。他的雙眼緊閉,忍受著巨大的疼痛。他是耗盡全身的氣力才把極度疲倦的肉體拖回這破窩棚裏來的。他的視覺開始模糊,他看周圍的物體像霧中觀花,又像水底看霧。周圍的景像都變得扭曲和變形。在過去,這種現象屢屢發生,一般情況下,都很快就會消失。而這一次比過去任何一次持續的時間都要長,也毫無消失的跡象。迪米契悲傷地想,或許我雙目失明的日子近了。
在破屋的另一個角落裏,有一個小小的空玻璃瓶躺在地上,瓶蓋已經掉了下來。在玻璃瓶的旁邊的那隻迪米契用來飲水的破碗裏,盛滿了廉價烈性的威士忌酒。酒裏躺著洋洋自得心滿意足的食指先生。他浸泡在酒液裏,高興時便猛喝一口。他自言自語地說:
“我要是有迪米契那肚腹該有多好!那我喝得酒就會更多。我的肚腹的容量實在太小,裝不了多少!真可惜!”
他醉醺醺地爬出那隻破碗,打著酒嗝,東倒西歪地朝迪米契走去。他拽了拽迪米契的褲角,想讓迪米契注意他,而迪米契似乎已精疲力盡,對他的糾纏毫不理睬。食指先生聳了聳肩膀,無可奈何地兩手一攤,說:
“這人太過分,與他交朋友實在乏味。他這麼容易就睡著了,我該幹點什麼消遣一下呢?”
他又拉了拉係氣球的繩子,便把氣球拽到了屋外。當氣球慢慢往上升的時候,就把食指先生帶到了空中。他高興地狂叫起來:“瞧,我飛起來了。我自由了,我自由了,我能飛翔了。”
當他越飛越高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要是氣球在空中爆炸,他會墜地摔死的。然而,為時已晚,那氣球早已飛速地升入了空中。盡管食指先生醉意正濃,但他卻能在空中機靈地左右搖擺著身體,像氣球上掛了一個垂錘,藉以改變方向,減慢氣球上升的速度。他心裏想,能夠抓住什麼東西就好了。幸運的是,當他升到五層公寓大樓頂層時,他的腳尖勾住了陽台的邊沿。他一抓住了那陽台,便放手鬆開了那氣球的繩子。他出了一身冷汗,頭腦變得清醒起來。他已經落在堅實的地麵上,他如釋重負地噓了一口氣,高興地跳了起來。他沒有錯過這最後的機會。
通往陽台半閉半掩的法式落地窗,食指先生從縫隙中側身擠了進去。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間陳設簡樸的客廳。房間的一角矗立著一架鋼琴,那鋼琴的琴鍵已隨著歲月的流失而泛黃。琴身的表麵斑駁不堪,失去了昔日的光彩。鋼琴旁邊的壁爐上是一幅聖母瑪麗亞的畫像,旁邊是盛著一束百合花的花瓶。背後的牆上裝飾著耶穌受難的十字架。在壁爐的前麵放著一個坐墊,很明顯,是跪拜祈禱聖母時用的。在房間的另一角,放了一張單人沙發和一個茶幾,對麵是一張餐桌。正當食指先生環顧四周仔細觀察周圍情景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頭野獸的吼叫。他警惕地朝四下一看,他看見一條伶俐的狗。那狗發現有不速之客闖入,便虎視眈眈發出憤怒的吼叫。那狗是關在籠子裏的,食指先生也就毫不驚慌,繼續毫無目的地遊逛起來。他又穿過一扇半掩的門,看到裏麵是一間小小的臥室,房間裏放了一張大型的單人床和幾個衣箱,隻有幾件女用服裝和套裙懸掛在衣櫥內。很明顯,房間的主人最近剛剛搬來,還沒來得及打開衣箱整理全部衣物。他又推開另一扇門,裏麵是一個衛生間。浴缸旁邊是一個盛換洗衣服的籃子,裏麵的衣物已盛滿半籃。在搭毛巾的衣架上掛著一雙他熟悉的網狀褲襪。他恍然大悟,這不是那天早上他在公園裏看見的那雙玉腿當時穿著的那雙褲襪嗎?他本想順著那雙褲襪向上爬,卻被那條伶俐的狗發現。追趕他的猛虎不就是籠子裏關著的那條狗嗎?
“啊,真幸運!”他叫了起來,“我歪打正著闖進了今早我碰到的那位美豔少婦的家裏。”
盡管那雙褲襪沒有穿在那雙玉腿上,那褲襪掛在那裏也頗富性感。醉意未醒的食指先生想,“要是我能爬進那雙褲襪中,休息片刻,那就像睡在吊床上一樣,該有多好!”於是,他朝那褲襪走去。
這確實是雪尼奧的臨時住處。那天早上,天剛朦朦亮她便起了床,在朦朧的晨光中梳洗完畢,然後去做祈禱,這是她多年的習慣。她想,世代沿襲下來的生活方式,禁錮並製約著人類的潛能。人類的一生隻能局限於生、老、病、死的生活模式,她不應該滿足於目前的令人窒息的生活狀態。雪尼奧決心要尋求新的生活道路。她認為自己是一個朝聖者,不應該隻生活在那片狹窄的天地間。她要移居到天堂般的平靜和安寧中去,她果然成為了一個虔誠的修女。但是,事與願違。她一直認為一身貞潔是她要選擇的生活方式的先決條件。可是,在一個不可抗拒的情況下,她失去了貞操。她的精神支柱倒塌了,崩潰了。在萬念俱灰的情況下,她過起墮落糜爛的生活。她放縱肉體,追求*,沉湎於肉體的快感和滿足。但是在肉欲和情愫之間產生了一種極度痛苦的矛盾。最近,成為一個朝聖者的心態又死灰複燃,她又振作精神恢複了原來的生活方式。她憂鬱地走到窗前,向外張望了一下,然後將窗子推開。這是一個多風的清晨,那陣陣晨風也和她的心境一樣,滿腹憂愁吹進窗來。雪尼奧感到一陣涼意,趕緊將窗子關好,開始在晨曦中準備早餐。那風並不太冷,但人呆在房間裏卻像飄浮在風中一樣。在旭日東升之前,她就這樣在冷風颯颯的晨曦中孤獨而安靜地吃著早餐。很快,風停了,雲開霧散,迎來了一個光輝燦爛陽光明媚的早上。這變化多端的氣候簡直就是雪尼奧萬花筒般生活的真實寫照。
那狗對陌生人闖入它的生活領地總是放心不下,汪汪地叫個不停,使人無法入睡。食指先生從網狀的褲襪中爬了出來,停在狗籠的旁邊,朝狗揮舞著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