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神秘的歸宿 三 雪尼奧與孿生的仙女(2 / 3)

前一天晚上,拿破侖憤怒地衝出候車亭之後,他一頭鑽進雨幕中。他心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劈頭蓋臉襲來,他全身濕透,渾身顫抖。他弄不明白,天上何以會儲留這樣大量的雨水澆到人間。下雨雖然是極為普通的自然現象,可是,在這之前,他卻沒有想到,下雨時的景像會這麼震懾人心。拿破侖邊走邊想:

“這肉體很快不再歸我所有了。肉體消失之後,我會到什麼地方去呢?我會和肉體一起毀滅嗎?或者,我會獨立於肉體而存在?恐怕隻有上帝才知道。真有上帝嗎?誰知道呢?如果真有上帝,而我不相信他的存在,那我實在愚昧無知。相反,如果沒有上帝,而我卻相信他的存在,那我就更加愚蠢了。如果沒有上帝,我也不相信他的存在,那我就是一個聰明的人。如果確有上帝,我又相信他的存在,那我就是一個智者。可是現在,聰明也罷,愚蠢也罷,對我都已毫無意義。我的肉體很快將被摧毀,而我也會隨著肉體一起毀滅。”

他繼續向前走著,他看見一些無名的鮮花在寒冷的風雨中開放著。“誰能阻止鮮花不讓它們在這個地球上誕生呢?上帝也不能憑自己的好惡,決定一個生命的出現與消亡。我麵對這隆隆的雷聲和光燦燦的閃電發誓:總有一天,我還要回到這個世界上來。”

迪米契在安靜、陽光燦爛而又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茫然地踽踽而行。被陽光投射在地上的身影,緊緊地尾隨在其後,寸步不離。迪米契不時地看看他身邊的影子,似乎隻有這樣,他才能完全肯定,那影子確實地存在著。他想:

“我的影子與我伴隨終生。盡管我一貧如洗,浪跡天涯,但它忠心不二,步步相隨。它是我忠實的奴仆,但對我卻毫無所求。可是,影子能跟隨我多長時間呢?有一天,就會像拿破侖的影子那樣,從世上永久地隱沒。啊,可不是嗎!一切的肉體最終都要化為灰燼,生命都將在無盡的黑暗中走向歸宿。現在拿破侖到什麼地方去了呢?難到來世是今生的延續?我寧願相信來世的可能性,否則,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的生命又有什麼意義呢?然而,誰又能證實來世的有無呢?如果將所有的希望完全寄托於來世,而忽略了今生在這個世界上的肉體享樂,那不是太愚蠢了嗎?”迪米契搖了搖頭,“為什麼要用這樣神秘莫測和無法回答的問題困擾自己呢?陽光是這樣的明媚燦爛,雖是深冬,花兒卻開放得這樣鮮豔。我的身體仍然保持著體溫,我何必去思考這些令人心煩的問題?或許隻有等到我死後,才能找到答案,確定來世是否存在。還是把這個無法解決的問題留給上帝吧。上帝和人類的關係就像影子和肉體的關係那樣直接而親密。

天剛破曉,大地一片靜謐,隻有那湖中微微泛起的漣漪,撞擊著那安祥光滑如鏡的湖麵。天上一朵寂寞的浮雲,在湖的中央映出清晰的倒影。浮雲上麵,棲息著一位美麗絕倫的仙女,她正凝視著水中投下的倩影,陷入沉思。看上去,她躊躇滿誌,對自己的容顏十分滿意。她在白雲上麵的身影與在湖水中的倒影相映成趣,就像一對孿生的姐妹。她那美麗的容顏給這灰暗、霧氣濃重的清晨,平添了幾分光彩。就像一盞閃亮的風燈,為昏暗陰鬱的黃昏增加了幾分明快活潑的情韻。在天堂裏,除了那浩瀚無際的天空,像大海一樣洶湧著的浮雲,那裏的生活更寂寞孤獨,隻有太陽、月亮和星辰沿著固定的軌道運轉。除此之外,隻有永恒的寧靜。那仙女滿臉愁悵,鬱鬱寡歡,因為她那美麗的容顏無人讚美,隻好孤芳自賞。於是,她感到無盡的憂愁和悲哀。或許恰恰是這種原因,才敦促她從遙遠的七重天外,由彩虹和白雲環繞的宮殿中逃離出來,偷偷潛入人間。那金色神聖的光輝,穿過雲層,照射下來。那仙女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盯著湖岸,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一件深褐色半長不短的外套和一頂橄欖色呢帽。她似乎被那麵貌平庸、全身卻散發著高貴氣質的流浪漢所吸引。她初次嚐到甜蜜而被禁錮的愛情的滋味。陶醉之感使她的心急躁不安地跳動起來。她懂得,盡管那流浪漢忍受著軀體和精神的巨大痛苦,但他卻能將痛苦升華並作為一份珍貴的寶藏儲存在他的心靈深處。他為自己營造了一個神秘的王國,並挑選了眾多的美女為伴。對於那如雲的美女,她似乎既能體驗並欣賞她們的美麗,又能奉獻一顆誠實溫柔的愛心。他仁慈寬厚、心胸開闊,心中充滿甜蜜真摯的愛情,使他成為溫柔女性的護花使者。他能像辛勤的園丁那樣,培育出奇花異草,而那些鮮豔的花朵,永遠開放,永不凋謝。不管在天堂還是在人間,或者是在那深沉的夢幻中。仙女最崇高的願望,就是與迪米契這樣的人廝守終生。唉!隻可惜,那仙女隻是一個有幻象而無血肉之軀的精靈,對這種世俗的男女之愛,她隻能望洋興歎,不可企及。她躲在雲層後麵,貪婪地望著塵寰中的人間。

陽光下,迪米契坐在長凳上,看著拿破侖那架摔壞的收音機,想把它拆卸開來,重新組裝。小時候,他曾跟一位電器修理師傅當過學徒,學會了維修電器產品的簡單的基本知識。

“是的,”他想,“我自己能修理。這架收音機是屬於拿破侖的,但他已經永遠離開了人間。我得盡力保存好他的遺物,我不能把它拋棄,它雖然已被摔壞,但可以修複。我的肉體不也承受著疾病的災難嗎?要不是我妥善地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我的生命也早已從地球上消失了。”

他拿起收音機,開始慢慢地拆卸。不一會的工夫,那收音機就被肢解,那些大大小小的零件,零零散散地擺了一長凳,就像外科醫生在手術台上把人體剖開展現各類人體器官。盡管那些零件不像人體器官那樣精密,但唯一的不同是,在手術時,人體需要麻醉,而機器則不需要這種手續。迪米契弄不清收音機出了什麼毛病,像醫學科學一樣,現代技術正突飛猛進,迅速發展。他所了解的知識已經基本過時。拆開之後,他發現再也不能裝配起來恢複原狀。

“我必須把它修好,”他自言自語地說,“人類知道愛護自己的身體,但對自己的所有物卻不知道愛惜。無論何物,隻要他有用途,它便有自己的生命,不應該遭到虐待。”他耐著性子,費盡所有心力,繼續將機器重組起來。但過了一會,他的眼睛便開始隱隱作痛。

“我得閉上眼睛休息一會,要不,疼痛又得發作。”迪米契想到。因此,他身體後仰,閉上眼睛,曬著太陽,在溫暖的陽光中閉目養神。當他又睜開雙眼的時候,他看見一個美麗的仙女,從雲端後露出半張臉,正朝他張望。他已經看見這個仙女好多次了,並給他起了個名子叫克蕾蒙坦。於是,迪米契向她招手喊道:“你好,克蕾蒙坦。”而那仙女從這朵雲輕盈地跳到另一朵雲上。她那半透明的薄如蟬翼的衣衫,就像蜻蜓的翼翅。她很快就從視線中消失了。

迪米契的心思又回到了他手邊未完成的工作。他的眼神又落到長凳上那一堆收音機的零件上。再把它們裝配起來迪米契已經束手無策,因為他已經忘記原先是怎樣把收音機拆開的。但他仍然下了決心要把它重新組裝起來。於是他就耐著性子開始安裝。這一次他憑著直覺、靈感和簡單的知識,在精神恍惚狀態中進行操作。終於,他成功了。所有的零件都裝回到原來的機殼裏去了。他打開旋鈕,實在令他振奮,收音機發出了聲響,有點像蜜蜂的嗡嗡聲。但是,無論如何,收音機能工作了。迪米契十分高興,他複活了收音機的生命,收音機又能發聲了。雖然不能完好如初,迪米契卻十分滿意,倍加珍惜。他像完成了一樁宏偉的事業一樣,將收音機的生命複活了。

或許因為迪米契組裝那架收音機時付出了太多的心力,他現在渾身酸疼、疲倦。他合上了疲勞的雙眼,那眼睛又開始隱隱作疼。當他再次睜開他那模糊的雙眼時,他眼前的景象,如同被一道由金色陽光構成的布幔阻隔著,在朦朧的布幔之後,他隱隱約約看到樹影的搖曳。太陽是溫暖的,但經過一夜暴風雨的洗禮之後,迪米契體力已經消耗殆盡。他在溫暖的陽光中仍然瑟縮著,他全身的肌膚泛起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與植物相比,人的肉體實在脆弱。”他想,“瞧這些大樹多麼快樂!不管風吹、日曬、雨淋,它們都鬱鬱蔥蔥,茁壯成長。我過去以為,雖然樹的壽命比人的要長,但它們沒有思維能力。沒有思維的生命也就毫無意義。壽命再長,隻不過是行屍走肉而已。而現在,我多麼想變成一片寬厚碩大的綠葉,在陽光下進行光合作用,製造蛋白,營養自身。思維雖然能給人帶來快樂,但同樣給人帶來痛苦和憂愁。啊,還是讓我變成一片綠葉吧,在陽光下安祥地進行光合作用。我不要歡樂,不要憂愁,當然,更不要思維。讓我變成一棵大樹,從土壤中吸取養份,根粗葉茂,鬱鬱蔥蔥。這是最基本的樂趣了。成長、生存,遁跡於陽光編織的帷幕之後,無需思維,隻需進行光合作用,從土壤中吸取養份,繼續生存成長,這是最基本的生活樂趣了。”那金色的陽光,像層層波浪,歡笑著,從天上滾滾而來。它恣意妄為,嫵媚誘人,而又爛漫無知。實在難以描繪那陽光的本性。迪米契豎直了耳朵,聚精會神,辨別那笑聲的來源。

在一朵白雲之上,迪米契發現了那位美麗的仙女克蕾蒙坦。有好多次,他望見那位仙女朝他窺視。那仙女穿著半透明的薄如蟬翼的衣衫,像蜻蜓的翼翅。她和那巨大的銅鑼似的太陽追逐嬉戲。那淘氣的仙女將太陽抓獲,使它原地旋轉,那太陽卻設法從她的手中逃脫。克蕾蒙坦是宙斯神的幼女。她出生時,奧林卑斯山上的眾神過問人間事的時代已經過去,因此,研究希臘神話的學者們對她的名子並不熟悉。她不像她的同胞手足,每人都有不同的職司。她無所事事,整日在天堂裏隨心所欲,四處遊蕩。她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之後,天堂裏那沉悶寂寞禁錮的生活氣氛,使她悶悶不樂。她很想偷偷地到世俗的人間,追求冒險和刺激。為了驅趕寂寞和孤獨,她抓住太陽的臂膀,當太陽按照既定的軌道朝西方慢慢運動時,她便把太陽拖了回來,使太陽原地不動,將人們對於時間的計算造成一片混亂,打亂了太陽係中星球運動的秩序。閏年或許就是這樣形成的。對於孤獨寂寞愛鬧惡作劇的仙女來說,這隻不過是一個玩笑,但這個玩笑卻打亂了天體井然有序的運行。一陣戰馬的嘶鳴聲迎來了一輛豪華輝煌的戰車,車上套了幾匹金色的天馬,由一位披著金色盔甲的戰神駕駛。那戰車像光束一樣一閃而過。當戰車靠近太陽的時候,那怒氣衝衝的戰神,將一張由縷縷金線織成的大網,朝克蕾蒙坦撒去。那戰神想把他任性的妹妹抓回天堂。克蕾蒙坦並無血肉之軀,隻是一種幻像,從而能輕輕易易地脫身而去。克蕾蒙坦已下定決心,絕不能羞辱地被抓回那寂寞無聊而單調的天上宮殿。迪米契碰巧在現場觀看,那戰神一眼看見了他,大怒之下,將那金色的大網朝這個旁觀者兜頭罩下。迪米契大驚失色。

迪米契從夢中驚醒過來,心裏還惦記著為了自由朝人世間飛來的那位淘氣任性的仙女的命運。他朝清澈碧藍的天空瞭望,那朵孤零零的白雲正從湖的上空飄過。他既看不見那披著金色盔甲的戰神,也看不見那身著如蜻蜓翼翅一樣透明衣衫的仙女。迪米契自我嘲笑起來,“這是我的幻覺在作祟。自打有人類以來,碧藍的天空,一向是人們寄托美麗的幻想、編織世代相傳的故事和神話的地方。”

突然迪米契聽到一聲尖叫,“救命啊,救命啊!”就覺得有人用力拽他的褲角。他低頭一看,大吃一驚,是他多日不見的老朋友食指先生。食指先生對他說,“救命啊,迪米契!一頭凶猛的老虎正在追趕我呢?”迪米契用手把它捧起,放到上衣左上方的口袋中。這時,一條可愛的北京狗,拖著一條又長又細的鎖鏈,輕快地跑了過來,在迪米契麵前蹲下,汪汪地叫著。它伸著滋潤而鮮紅的舌頭舐著嘴唇。它那雙頑皮的眼睛被又長又卷曲的毛發遮蓋著,實在逗人喜愛。迪米契會心地笑了,與食指先生相比,那頑皮的北京狗的確像一頭凶猛的老虎。他拍著那狗的頭部和藹地說:“喂,喂,不要那麼凶啦!”出乎他的意料,那狗一口咬住他的手指,死也不放。迪米契痛苦地叫了起來。恰巧,狗的女主人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上來,朝那狗嚷叫著,那狗才乖乖地鬆口。狗的女主人連忙向迪米契道歉。這是一個年輕美麗的少婦,雖是冬季,但天氣卻很和暖,她穿了一件寬鬆淺茶色的毛衣,一條搭配得體的褶裙,網狀褲襪,一雙便於步行的鞋子。看上去,精神煥發,朝氣勃勃。她仔細察看迪米契受傷的手,驚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