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不認識魯家任何人,也從沒有見過真正的“弄斧”,但他認得“弄斧”。他師傅留給他一冊《班經》和一張彩繪畫頁,畫頁上畫的就是“弄斧”。師傅臨終遺托,要他始終留在這個山林子裏,等到拿著“弄斧”的人來,把彩繪交給來人,並幫著來人辦成件事情。要是一輩子等不到來人,找一兩個徒弟把這托付繼續傳下去。
魯一棄聽了這話有些見到親人般的激動,這柴頭是魯家留在此地的傳人,也是真正的班門弟子。
其他幾個人包括任火狂也都“噢”了一聲,他們也都比柴頭自己更明白是怎麼回事。
盲爺有些怪異地一笑:“原來也是班門弟子,怎麼,你自己不知道?!”
“師傅從沒說過。”傅利開說話的神情很是誠懇。
“那你師傅貴姓?他有沒有告訴你他怎會候在這林子裏的?”任火狂的問話也很誠懇。
“不知道,師傅將我從雪堆裏掏出來時我還是個嬰兒,他養活我長大,還教會我手藝,但隻是讓我叫他師傅,所以連我的姓都是取師傅的‘傅’字。沒師傅就沒我,所以他吩咐的事情,我會把命押上去做。”傅利開的話讓盲爺很有感觸,因為他也有著相似的經曆和遭遇。
“那你收徒弟肯定也有非同尋常的故事了?”盲爺所指的徒弟是那兩個毛茸茸的人。
“你說他們兩個?他們不是我徒弟,隻是夥計。隻跟我吃飯,不學我本事。我還沒到收徒弟往下傳事情的年紀呢。”傅柴頭回道。
兩個毛茸茸的人其實是將毛絨獸皮裏子的半長棉襖反係在身上,這樣可以讓他們的胳膊和腿腳動作更自如一些。兩人是親兄弟,穿雜色毛裏子棉襖的是老大,叫叢得禮,穿純褐色毛裏子的是老二,叫叢得金。他們本來有親兄弟四人,老三老四都在木場幹活時被坍塌的原木堆給砸死了。這對於他們兄弟二人來說有斷臂之痛,更是血的教訓,於是刻意練就一把子好力氣和在滾動原木上踩踏縱跳的絕技,所以當傅利開前去救援魯一棄之時,他們兩個便去砍了固定原木堆的粗麻索,落下木段子砸那幫龜孫。
任火狂知道“弄斧”為班門門長攜帶,但是班門的門長什麼時候換成了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他感到非常驚訝。這也難怪,一則這山林中消息閉塞,江湖上的消息不怎麼傳得進來;再則,魯家、朱門都不是實際意義上的江湖門派。就說朱門吧,他們的行動外人一般不會知道,像北平城、姑蘇城裏發生的事情,他們都會掩蓋得十分到位,不讓江湖人和官家覺出什麼蹊蹺。魯家就更不會讓人家知道發生的那些事和自家有關,秘行其事本就是他們的辦事原則。
當任火狂心蕩神搖地聽魯一棄他們三個斷續說完一個多月中的經曆,頓時對魯一棄生出一種敬意。這個年輕人是他好友的兒子,論起來算小輩,但他現在是一門之長,而且身具真才實能,所以他們之間的關係不能違背尊重別家門長的江湖規矩。要不然就算魯一棄不見怪,免不得其他人會尋隙找麻煩。特別是當任火旺知道傅利開其實也算是班門弟子後,他就覺得這一點更為重要了。
倒是這傅利開沒有把魯一棄這門長當回事,因為他真的不知道這班門是怎麼回事,更不知道門長是怎麼回事。他隻是清楚自己必須幫助這個年輕人去完成一件事情,這是師傅的遺願。
任火狂很客氣地問魯一棄:“魯門長,你來我們這野貓都不拉屎的地界肯定有事情要辦,我當年承你家長輩之恩,今兒個你要看得起,我願意幫著承擔些粗重髒累的活。”
還沒等魯一棄表示一下感謝,傅利開也開口了:“對,你的事情我也給幫襯著,趕緊地做完了,過後我也要離開這老林子,到外麵的花花世界舒坦舒坦去。”
聽了這話,魯一棄隻得把滿腔的感激之情化成一聲苦笑:“我是想趕緊把事情辦了,可我到現在連辦事的準地兒都沒找著。”
這句話讓鐵匠和柴頭有些沮喪,一直不愛說話的鬼眼三突然冒出一句:“老傅師傅留的畫,興許是個引兒!”
幾個人都眼睛一亮,對呀!於是傅利開從斜挎著的大褡褳裏掏出個粗布包,裏外包裹了有三層。揭開那些包布,露出一本書,一本發黃的手抄《班經》。傅利開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一撚,翻開了幾頁,那中間夾著一頁彩繪,畫得非常逼真,和弄斧的外觀幾乎沒有一點差別。
魯一棄將那彩繪托在手中感覺了下,紙張的分量挺重,韌性也很足,應該是加了細羊絨和油麻葉末的玉林密紙。而紙上散發的氣息告訴魯一棄,紙張的年份不長,不會超過一百年。
先有紙,後有畫,所以畫的年份更短。但是魯一棄還是從這彩繪上感覺到一點久遠的氣息,這是因為彩繪使用的彩料是老料,應該是元代留下的“宮繪彩”。元代的“宮繪彩”上色時需要用冰晶油脂調和,要不然上色後會幹裂脫落。如果用其他油脂調和,那麼色彩又會黯淡,不夠鮮豔。可是再鮮豔的宮繪彩在十幾年以後就會開始慢慢發焦變淡,如果保存方法不當,那顏色褪得更快。這頁彩繪的顏色顯然是鮮豔了些,而且從傅利開粗簡的保存方法來看,它的繪製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