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甘草服侍著姑娘起了床,見自家姑娘的眼有些浮腫,且帶了些許黑眼圈,就不由得皺了眉,“姑娘昨兒可是沒歇好?”
想到昨夜那古怪卻又真實得讓她即便在夢裏也肝腸寸斷的夢境,季望舒蹙眉道,“做了個噩夢罷了,用粉遮了吧。”
甘草便拿了粉脂細細塗抹,直至再也看不出絲毫瑕疵才滿意的放手。
因著這日又是個晴天,茯苓便沒有準備暖手爐子,隻拿了大紅羽紗麵白狐狸裏的鶴氅給她披上道,“姑娘,雖是睛天,可風甚大,春寒料峭仔細受寒,姑娘披上這個便不怕了。”
現在這個身子骨畢竟不像前世,季望舒由著茯苓給她披上鶴氅道,“你和陸媽媽還有甘草留下,若是老夫人和大夫人那邊有什麼使喚,你們隻管先聽著,等我回來再計較。”
茯苓應下了,季望舒剛抬了腳準備出門,七七卻忽地飛到她麵前,圓圓的眼眼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她,她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七七的小腦袋瓜,“七七也想出去玩嗎?”
七七竟像是聽懂了,歡快的在她手心輕輕啄了幾下,不痛卻有些癢癢的,季望舒便忍了笑,吩咐白芍,“去把籠子拿來。”
雖七七很通靈性,也極聽她的話,可惠安公主府畢竟不比在靖安侯府,所以還是將七七關在籠子裏穩妥一些。
白芍將籠子拎了過來放在七七的麵前,七七歪著腦袋瓜看看籠子又看看季望舒,最後在季望舒淺笑的眸光裏,七七滿心不甘願的聳拉著小腦袋瓜鑽進了籠子裏頭,隻小腦袋瓜卻甚是神氣的高昂著,炯炯有神的眸光也盯著季望舒,那小模樣竟似在說,我可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才不惜紆尊降貴的鑽進這籠子裏。
季望舒親昵地撫撫它的小腦袋瓜道,“知道了,委屈你了。”
七七順著她的手心蹭了蹭,那姿勢甚是愜意,隻將白薇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也不知這隻鷹,怎的就這般通靈性!
許是因為昨兒夢裏夢到過七七,知道七七在她生命垂危之際也不肯離去,季望舒對七七如今也親昵多了,心裏對長孫遜說的,七七是她在北漠救下的說法也信了。
上了車駕,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惠安公主府,早有管事媽媽迎過來,穿過長長的九曲長廊,又過了一道月形拱橋才到了將內院外院隔開的垂花門。
進了垂花門,入目所及的卻是一片花海,已至二月下旬,惠公安主府的後花園裏種植的花泰半開了,花香撲鼻而入,端的是香氣襲人。
沿著一片茶花順著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拐了個彎,惠安公主和蘇駙馬相伴迎麵走來,她福下身子道,“長安見過惠安公主和駙馬。”
惠安公主伸手虛扶一把道,“快免了,可是來看雲雀的?”
季望舒輕輕點頭,“公主說的是,長安的確是來看雲雀姐姐的。”
惠安公主轉頭看著蘇駙馬道,“尚庭,這姑娘是靖安侯的嫡長女,和雲雀倒是極有緣的。”
蘇尚庭的目光就向季望舒看了過去,輕輕點頭道,“季姑娘惠質蘭心,也難怪雀兒與之性情相投。”說完他的眸光又落在白芍手裏拎著的籠子上,略帶了一絲好奇問,“郡主,這籠子裏的鷹,可就是燕梁國師贈予郡主的神鳥?”
季望舒的目光也順著看了一眼蘇尚庭,雖年近中旬,可他看上去英俊清朗,儀表堂堂,單從麵相上看,這蘇駙馬似乎是個與世無爭的好男人,可她腦子裏一想到那消失了的母子二人,再看這蘇駙馬,心裏就隻覺得古人誠不欺她,果然人不可貌相。
“正是。”季望舒點頭。
惠安公主也看了過去,見那籠中的鷹看上去很是溫馴,就想伸手撫摸,她手剛伸到離籠子約一指寬的距離時,那原本趴著的鷹突然就站了起來,兩眼不滿的瞪著她,惠安公主伸出去的手就愣在了半空。
季望舒忙道,“公主,這鷹看著溫馴,實則很是桀驁,公主還是離它遠點為好。”
惠安公主臉紅了紅,縮回了手道,“倒是很通靈性的。”
季望舒點頭,七七隻讓她觸碰,便是白薇白芍,也就在喂食時,才能近得了它的身。
“公主,起風了,您又沒圍披風小心著寒,還是先回廂房歇著。”一陣春風吹過,蘇尚庭溫柔似水的眼光充滿愛憐和關切的看著惠安公主輕輕道。
惠安公主臉稍轉紅,嗔了蘇尚庭一眼然後才看著季望舒道,“長安,雀兒正等著你,你且去吧。”
季望舒又福了身子告退,身後,有蘇駙馬溫柔的聲音傳了過來,“公主,我前兒看了一枝步搖,您且去看看喜歡不。”
聽著蘇駙馬這柔情似水體貼入骨的聲音,沒來由的,季望舒心裏卻感到一股子刺骨的寒意隱隱襲了過來。
前世看過太多偽善之人,可和這蘇駙馬相比,卻又遜了一籌,若非王韻婷將她無意之中的發現告之於她,即便精明如她,也不會發現,對惠安公主這般溫柔體貼入骨的蘇駙馬,背著惠安公主養了外室。
本朝規定,駙馬不得納妾,身為男人的蘇駙馬不甘心隻守著惠安公主一個女人倒也不算什麼,隻是一想到那外室子的年齡和蘇妙兒怕是不相上下,季望舒這心裏頭就覺得膈應。
一邊對惠安公主表現得溫柔體貼情深義重,轉頭又和養在外麵的女人生下兒子,這十多年的時間,竟能將惠安公主瞞得死死的毫無察覺,由此就可知蘇駙馬這人,絕不簡單。
隻是不知道,若有一天,惠安公主知曉這一切,會怎樣呢?
“郡主,長安郡主來看您了。”不知不覺,就已行至沈雲雀的浣蓮閣。
一隻纖纖玉手掀起了簾子,沈雲雀親自迎了出來握住她的手,“望舒妹妹,快進來。”
隨沈雲雀進了廂房,入目所過,閨房中的擺設皆出自宮中,由此可見,惠安公主對這個失而複得的女兒,甚為看重。
“你們出去守著。”進了房,沈雲雀揮手命服侍她的丫鬟的媽媽都退了出去。
見她這般,季望舒便知她定是有事要和她說,隨沈雲雀一同坐在了炕上,沈雲雀就關心地看著她,“望舒妹妹,你最近可好?”
季望舒輕輕點頭,“我很好,沈姐姐你呢?”
沈雲雀臉上就有了淡淡的笑意,“我很好,娘親她對我真的很好,蘇駙馬雖不是——但也很好。”
她沒將蘇駙馬不是她親爹的話說出來,因為她知道季望舒能聽懂。
惠安公主是真的對沈雲雀好她相信,可是蘇駙馬,季望舒心中卻是搖頭,那樣的人,對枕邊的妻子尚能一瞞十年養著外室生下外室子,對惠安公主前夫生的女兒又能有多好呢?
即便外人看著好,即便沈雲雀自己都覺得好,怕也隻不過是蘇駙馬太過偽善,騙過了所有人罷了!
隻是這一切,她現在不能說,畢竟這所有的事情都隻是她的猜測,而那母子二人也已消失,沒有人證物證,她隻能先藏在心裏不說。
“你那妹妹呢?可有尋你麻煩?”不再去想蘇駙馬其人,季望舒直接了當地問。
提到蘇妙兒,沈雲雀的臉上就有了一絲無奈。
“她打小嬌養著,性子有些嬌縱,不過如今娘親卻是明白了,不再縱著她。”蘇妙兒怎麼都是她異父同母的妹妹,沈雲雀也不想將這個妹妹說的太過不堪,隻寥寥幾句帶過。
季望舒卻是見識過蘇妙兒的跋扈的,心知即便惠安公主如今下定決心管教蘇妙兒了,可蘇妙兒的本性擺在那裏,隻怕短時間裏,難以改過。不過沈雲雀既然不怎麼想討論蘇妙兒,她也沒必要提這些不相幹的人讓她不開心。
“沈姐姐今日叫我來,可是有事?”撇了蘇妙兒不提,季望舒轉而問。
沈雲雀的臉上就有了一絲羞澀,看著季望舒她欲言又止,季望舒知她要說的事情怕是很讓她為難,輕聲開解道,“沈姐姐,您不用覺得為難,望舒保證,不管沈姐姐說什麼,望舒絕不告訴別人。”
沈雲雀忙不迭的搖頭,“望舒妹妹,我不是擔心你會告訴別人,隻是這事,實在有些難以啟齒。”
難以啟齒?
季望舒腦中過了一圈,忽爾便有些明白過來,悄聲問道,“沈姐姐,可是惠安公主給沈姐姐尋了親事?”
沈雲雀的臉蛋唰一下就紅得跟剛出籠的蝦一樣,含羞瞄了季望舒一眼,見季望舒臉上並無拿她打趣的意思,這才輕輕點頭壓低了聲音,“娘親說了,將我說與別人她不放心,倒是蘇府,知根知底又是親戚,所以母親就想將我說與蘇府的二公子。”
蘇府?
季望舒心中‘咯噔’了一下,有些緊張地問,“可是蘇駙馬家?”
沈雲雀羞澀的點頭,又道,“娘親說,蘇家人已經應承下來了,且答應了娘親不會納妾。”
季望舒隻想撫額,這叫什麼事啊!
對,人當著惠安公主的麵應承不會納妾,可這養上幾個外室,能將你娘親瞞得死死的不讓你娘親知道!
看了看沈雲雀一臉嬌羞的模樣,季望舒心中歎氣,想了想方小心冀冀地問,“沈姐姐,你可是應了?”
沈雲雀忙不迭的搖頭,“娘親問過我,可我心裏總是沒底,所以還沒答應,望舒妹妹,這事原不該來問你的,可是這上京城裏,我最相信的人,除了娘親便隻有望舒妹妹你了,所以這才請了妹妹你過府,還請妹妹莫要生氣。”
還沒答應就好!
季望舒鬆了口氣,斟酌了一番才道,“沈姐姐,你雖是公主的女兒,可到底姓沈,你外祖一家,若是知道公主想將您許給蘇府,怕是不會高興的。”
沈雲雀聽了便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父親雖走了,可我到底還是沈家的姑娘,沈家的姑娘嫁去娘親再醮之夫的府裏,的確不合情理,我也有和娘親說過,可娘親說她隻願我過得好就行,不在乎世人怎麼看她。”
季望舒聽了,這心裏頭又不免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