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過了端陽,寧州的天氣就炎熱起來了,葉紫靈陪林世傑坐在他書房的院子裏,一邊看著滿目的蔥蘢,一邊商量著生意上的事情。
林世傑肩背上的刀傷,已經好了八分,祝先生說,還是要謹慎一點,左邊的胳膊不能用力,再過十天半個月,這傷口,就會完全好了。
林世傑一邊翻看著賬本一邊慨歎:“這個月,慶盛昌又接了不少訂單啊。”
葉紫靈點頭道:“是啊,這下半年,可夠咱們忙碌的了。”
林世傑歎道:“若是一直這樣忙碌,你什麼時候才有空做我的新娘子呢?”
葉紫靈微微有些臉紅:“誰說要做你的新娘子了?”
葉紫靈發現,自從變成古人之後,自己的臉皮愈來愈薄了,若是擱在以前,男同學開這樣的玩笑,她是不會臉紅的,而是會回擊過去。
林世傑溫和地看著她:“怎麼,你想賴賬啊?爹和娘可是正經八百請了媒人、帶著聘禮,去花錦巷向你提親了呀。你還說,你父母已經不在了,金大娘可以代替你的娘家長輩來和我們談這樁婚事,我也照辦了啊。金大娘作為你的娘家長輩,不是也接受了聘禮嗎?”
葉紫靈低著頭,不敢看他:“那個……那個……總還是做生意要緊麼。”
林世傑笑道:“爹說了,如今他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所以呢,等過完這個月,東記將由他來打理。爹和娘的意思是,等咱們成親,你就不用管生意上的事了,因為,你要幫助娘管家,分不出來那麼多的精力。”
“啊?!”葉紫靈有些茫然地看著林世傑,“為什麼要我來管家呢?夫人的身體,不是也在慢慢好起來嗎?而且,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管好這麼大一個家。”
“那怎麼行?”林世傑裝作生氣的樣子斥責她,“等咱們成親後,你就是林府的大少奶奶了,你不管家,那讓誰來管呢?娘的身體雖然在慢慢好起來,可家裏那些瑣碎事情,也讓她疲憊不堪,所以呢,爹和娘希望你嫁進來之後能安心做當家主母,一則,不用整天在外東奔西跑風吹日曬,二則,也能讓娘好好休養幾年。那天大夫來給娘號脈的時候你也在啊,你也聽見大夫說了,娘不能太勞累。所以呢,這當家主母,就非你不可了。你可不要推辭啊,否則就是不孝了。”
葉紫靈衝他翻翻白眼:“又拿這個大帽子來壓我。可是,我若是撒手不管生意,你一個人,能行嗎?再說了,整天東奔西跑風吹日曬也不一定就辛苦,而在家裏管理錢糧和一眾奴仆也不一定就輕鬆。唉——我覺得,我不是做當家主母的料,還是做生意比較適合,大少爺您看——”說到這裏,葉紫靈滿臉堆笑,態度特別謙遜,“您看能不能您去和老爺夫人說說,還是讓我繼續做生意好了,我從來沒有管過家長裏短,我若是管的不好,那得罪的就是家裏人了,讓大家難堪麼。而且,夫人再去收拾我那個爛攤子,不是更勞累嗎?”
林世傑實在忍不住笑了:“紫靈啊紫靈,你還真讓娘給說著了。”
葉紫靈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夫人?夫人說我什麼了?”
林世傑說:“娘說了,你一定不同意放棄生意來管家。”
“為什麼夫人會這麼說?”葉紫靈有些心虛地問道,因為,她的小九九,夫人八成會猜到的。
“娘說啊,因為你擔心回到家裏隻做少奶奶會失去賺錢的機會啊。一來,另一成股份,你不一定能拿到,二來,你沒有了每月二十兩銀子的工錢,一定會心痛的。”林世傑好笑的看著她,“爹也說,紫靈那就是個錢串子,賠錢的買賣,她是一定不會做的。”
葉紫靈的臉更紅了,盡管愛財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兒,可讓林世傑這麼一說,好像自己就是個守財奴,寧肯抱著東記和南記的生意,也不肯安心做人妻子,就是嫁人,還要權衡金錢上的得失呢,簡直就是鑽到錢眼兒裏去了。
林世傑看著她窘迫的樣子,十分開心:“紫靈,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葉紫靈的臉都快紅透了,支支吾吾道:“那個……我哪裏會這麼想呢?我隻是擔心自己做不好麼。”
林世傑笑道:“好啦紫靈,不用這麼難為情。爹說了,讓你來管家,再合適不過,換了別人,他還不放心呢。”
葉紫靈無法再拒絕,因為,再拒絕的話,顯見得就是自己眼裏隻有錢財而沒有林世傑了。
其實,雖然她是擔心,嫁給林世傑後,就會失去一部分自由,也會失去自己賺錢不靠別人的那份理直氣壯,更會失去年底就要到手的那一成股份,可她還是認為,這一切,加起來,都比不上林世傑。自己和林世傑,也算是好事多磨,本來是一對兒見了麵就互相諷刺挖苦拌嘴鬥氣的冤家,經曆了這麼多磨難,終於承認了這份感情。尤其是林世傑在殺手麵前挺身而出替她挨了那一刀,也足以使她放下一切顧慮去單純地接納這份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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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南記來了一位熟客,殷子桭。
葉紫靈連忙迎出櫃台去招呼:“原來是殷公子啊,您可是好久不來慶盛昌了。”
殷子桭臉上有幾分落寞:“是啊,好久不來了。”
葉紫靈一邊親手奉上一杯清茶,一邊問道:“之前的那批家具和小擺件,王府用著還滿意嗎?若是有什麼需要修補的,請殷公子派人來說一聲,我們慶盛昌即刻前去效勞。”
殷子桭淡淡地一笑:“難道葉姑娘對自己做出來的家具和小擺件這麼沒有信心?那些家具和小擺件,使聖上禦賜的樂天園增色不少啊,隻是,少了一位能幹的女主人來打理,總是一份缺憾。”
葉紫靈明知道殷子桭在說什麼,可還是故意裝糊塗,岔開了話題:“賀大小姐,已經回到京城好幾個月了,她……還好吧?我和世傑準備下個月去一趟京城,說不定,還能在京城遇見她呢。”
殷子桭心中惆悵不已,因為葉紫靈不接他剛才那句話,而是故意提起了賀昭雲,這就說明,她果然沒有那樣天真,認為賀昭雲真的會伏法。他明白葉紫靈的意思,這位冰雪聰明的女孩子,這是在抬出賀昭雲來提醒自己,曾經,在她與賀昭雲之間,北平王府選擇了賀昭雲,所以,請他這位北平王世子不要再提起這些事情。
想到這一點,殷子桭心中一陣刺痛,並且知道,他與葉紫靈之間,最多,也就是掌櫃的與顧客的關係了,最多,算是合作關係良好、互相都很有信譽的那種掌櫃與顧客。
殷子桭長歎一聲,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得問道:“那次從戰場上回來,就進京去複旨了,在京城盤桓了很長時間,拜訪了一些老朋友,回來之後,又忙訓練新兵,所以,竟然沒有顧得上來看看你。這一向,你可還好?”
葉紫靈真誠地感謝他:“多謝殷公子還惦記著我這個平頭老百姓。你看我這不是很好嗎?本來,體內還殘存了一些錐心丸的毒,可是,原來賀家那些家丁,托人給我送來了解藥,所以,現在我已經沒事了。”
殷子桭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是嗎?這麼說來,賀家那些家丁,總算是良心發現了。既然你很好,那我也就放心了……否則,我會一輩子都內疚的,畢竟,這件事情,是因為我而起的。”
葉紫靈豪爽地一揮手:“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咱們都得往前看,是不是呢?對了,下個月十九,是我和林世傑的成親的日子,不知道,殷公子可有時間來喝杯喜酒?過兩天,我們兩個會專程去王府拜訪,送上請帖。”
殷子桭忍了又忍,可還是給了葉紫靈一個苦笑:“恭喜你。”停了一下,又說 ,“其實有時候,我覺得,做北平王世子,還不如做慶盛昌的掌櫃呢。”
葉紫靈說:“殷公子說笑了。其實,有時候換一種想法,有點兒耐心,你會發現,事情,並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糟糕。就比如我,當初身中錐心丸和落顏花之毒,本來以為自己一定會死,再也沒有什麼希望活下去,可是,峰回路轉,竟然因為誤食斷魂草而撿回了一條性命。所以,殷公子還是要樂觀一點啊,總有一天,你會遇到和你有緣的人。”
殷子桭的心情仿佛好了一些:“謝謝你,葉姑娘,這麼善解人意。”
從慶盛昌出來,剛剛回到王府,北平王妃就迎了上來:“桭兒,你總算是回來了。”
殷子桭一邊將馬韁繩將給管家,一邊問道:“怎麼了母親?有事嗎?”
北平王妃說:“今天又有好幾家來提親了,有剛剛告老還鄉的太保大人的孫女兒,有洛河知府家的千金,還有劉大將軍的妹妹……”
“母親!”殷子桭有些無奈地打斷了母親的滔滔不絕,“兒子不是說過了嘛,暫時不考慮婚事。”
“桭兒!”北平王妃沉下了臉,“母親知道,你已經有了意中人,可是,那位姑娘不是要嫁給別人了嗎?不是你的,你是強求不來的。桭兒,聽母親一句話,這一次,你無論如何,也要選一位世家女子做未來的王妃,否則……”王妃說到這裏,顯得有些猶豫。
“否則怎麼樣啊?”殷子桭奇怪地問道。
王妃微微歎了口氣:“否則,太皇太後仍舊是要給你指婚的。”
“難道我自己的終身大事,自己都不能做主嗎?”殷子桭悲憤地說,“賀昭雲就是她老人家賜婚的,可結果怎麼樣?事實證明,那是一個心如蛇蠍女子,若是咱們北平王府真的將她娶進門來,那可真是要不得安寧了。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就這麼熱衷於給我賜婚?她老人家的重孫即將要出世了,怎麼還有這份兒閑心來考慮我娶哪個女子?”
“桭兒!”王妃陡然變色,聲音嚴厲起來,“妄議太皇太後,這可是死罪!”
殷子桭怔了一會兒,頹然低下了頭:“母親,是兒子失言了。”
北平王妃緩和了一下語氣,說:“桭兒,你跟著你父王和我,都曆練了這麼多年了,可這個關口,你怎麼還是沉不住氣?”
殷子桭黯然道:“母親,是兒子不好,兒子不該說剛才那些話的。那麼,就請母親替兒子安排一個新娘子的人選吧,模樣家世倒無所謂,隻要性格善良溫順就行,兒子真的不想再看到第二個賀昭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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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在喜慶的鞭炮聲中,隨著婚禮執事一板一眼的高唱,身著大紅喜服的葉紫靈和林世傑身不由己地被很多人指揮著,完成了婚禮的儀式。
這一次,林世傑自然是沒有再做失蹤的新郎官,而是老老實實坐在新房裏麵陪著葉紫靈。
“紫靈。”林世傑看著蒙著大紅蓋頭的葉紫靈,輕輕喚了一聲。
“唔,什麼事啊?”不知道為什麼,葉紫靈忽然有些緊張,挺直身體坐在喜床上,覺得在古代,選擇夏季成親簡直是自己找罪受。穿著裏三層外三層、每一層都有講究和喜慶寓意的衣服,汗流浹背,頭上又蓋著這麼一個勞什子,弄得她頭暈眼花,簡直快要中暑窒息了。
林老爺和林夫人——哦不,如今該叫公公婆婆了——為了避免再生意外,特意選擇了在六月裏給她和林世傑舉辦婚禮,還有一個理由就是,她和林世傑現在成親,她就可以早一點兒從林夫人手中接過掌家大全,林夫人就可以早一點兒專心調養身體,而她葉紫靈,也可以早一點兒進入當家主母的角色,好好練習練習,反正,這遲早也是她的職責,早一天接管,總比晚一天接管要好。所以,葉紫靈不得不在這沒有空調、沒有風扇的暑天裏做新娘子。
等了好半天,也沒見林世傑挑開蓋頭。
葉紫靈快要暈倒了,可也知道,這種事情總不能新娘子主動去提醒新郎,否則,倒像是自己迫不及待要洞房花燭夜似的,於是隻能極力忍耐著,盡最大的努力,保持著這種端莊持重的姿勢,強忍著腰酸背痛,坐在床沿上,心裏祈禱著,快點兒掀開這個勞什子吧,讓我喘口氣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