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鳥鵲歌》
“南山有鳥,北山張羅。鳥自高飛,羅將奈何?鳥鵲雙飛,不樂鳳凰。妾是庶人,不樂宋王。”
這是戰國時下邳何氏的一首四言詩。傳說,宋康王一日遊於下邳青陵台,見一美貌采桑女子,心甚慕之。詢之為下邳寒士韓憑之妻何氏。宋王欲霸為己有,逼韓憑獻其妻。韓憑無奈,告之於妻,何氏作此歌。宋王聞之,怒,捕殺韓憑,強奪何氏人宮,欲納為妃。何氏登青陵台,遙向其夫墓哭拜後,縱身跳台自盡。宋王急拽之,扯斷衣帶一段。帶上有遺言,乞與夫合葬。宋王不從,命於韓憑墓旁另葬。裏人恨宋王之殘,憐韓憑之冤,愛何氏之貞,於兩墓前各植柳樹一株,以示悼念。後來,兩樹生長旺盛,枝葉交叉,傳為韓憑夫婦化身。《鳥鵲歌)及韓憑夫婦悲劇傳說載於《睢寧縣誌》。康熙(邳州誌)亦載此歌(‘鳥’為‘烏’),並泇注稱:“韓憑,戰國時為宋康王舍人。妻何氏,美;王欲之,捕舍人,築青陵台。何氏作(鳥鵲歌》以見誌,遂自縊死。韓憑事載各異,而以此說為證。”
兩誌書所載韓憑遇害、何氏殉節之事,主要情節一致。曆史上宋為商封弟微子所封國,都商丘(今河南商丘南),有河南東部及山東、江蘇、安徽間地。春秋時宋襄公曾企圖稱霸未成,後國勢衰落。公元前四世紀中葉,剔成肝殺宋桓侯,奪得政權,後來剔成肝被其弟偃驅逐,偃自稱為君。公元前318年自稱王,即宋康王。後宋攻取了楚的淮北地,下邳屬宋。相傳宋康王遊下邳時築青陵台。其遺址屢見於舊誌書古跡及詠史詩。《邳州八景》有“陵台夜月依然在”之句。唐代詩人李商隱《吟青陵台》雲:
“青陵台畔曰光斜,千古貞魂依暮霞。莫許韓憑為蝴蝶,等閑飛上別枝花。”
明代文學家馮夢龍《過青陵台有感》雲:
“韓憑夫婦兩鴛鴦,千古情魂事可傷。莫道威強能奪誌,婦人執性抗君王。”
兩詩歌頌了何氏忠於愛情,不慕榮利,以死抗暴的高貴品質,揭露了封建君王的殘暴無恥,控訴了封建社會的黑暗。用蛺蝶或鴛鴦形象,表達了韓憑夫婦精神不死、永為恩愛夫妻的善良心願。足見此悲劇傳說感人至深。
何氏《鳥鵲歌》開頭四句以張羅捕鳥,鳥高飛而獵人落空起興,後四句先用雙飛凡鳥和鳳凰相比,表現其清貧相守,不羨榮華的高尚情操,最後曲終見誌,委婉而堅定地道出了反抗暴君的決心。全詩直抒胸臆,自然平淡,不事雕飾,不似文人偽作或修飾。這種渾然淳樸而具有高超魅力的口頭文學,與《詩經》四言民歌,如:睢鳩興起淑女、碩鼠喻剝削者,在運用寄興引譬手法上有著共同的修辭手段。再就其情節構想而言,對漢代樂府有一定影響。漢代樂府多出自下層人民群眾之口,反映了當時某些社會矛盾。褐衣荷鋤的農人,蓬頭垢麵的士卒,荊釵布裙的村姑,都將自己的苦樂和向往不拘形式地唱出來,形成五言樂府民歌的特點,這與《鳥鵲歌》作者坦率真摯,毫無隱諱地吐露心跡,有共同的表達方式。以樂府奇葩《陌上桑》為例:一個美麗采桑弱女,麵對有權有勢的惡棍,機智勇敢,不亢不卑,虛擬一個“夫婿”借以暗壓“使君”,其率直大膽的表現,與《鳥鵲歌》作者敢於直麵君王、反抗強暴的精神,有著共同的認識價值。再如《孔雀東西下南飛》中焦仲卿和蘭芝,在雙方殉情後,墓前樹交葉通,鴛鴦合鳴,與韓憑夫婦的理想化身又何其相似乃爾?即使是後來的戲曲如《梁山泊與祝英台》,也能在安排情節上找出與《鳥鵲歌》傳說的構思契合。
曆代詩歌都有其主要代表形式,亦有其嬗變影響:《詩經》四言詩為主的民歌形式,奠定了詩歌先成文學樣式的基礎;屈原騷體改造民歌,創造了抒寫個人情懷的作品;漢代樂府民歌句子參差錯落,形式自由,是《詩》、《騷》的發展;建安文人改造五言詩,又為南北朝七言詩發展開了先河,為古體詩向近體格律詩作了準備。可見,在詩歌發展長河中,都有先發軔繼而發展,漸趨成熟的階段。戰國何氏的四言詩,當時雖未被采入《詩經》,卻在實際影響上,作為一塊璞玉泇入《詩經》這個文學礦源群體,為後人開發。
陳鐸詞曲
陳鐸(1488?~1521?),字大聲,號秋碧。原籍下邳,徙居金陵(南京)。曾祖父陳文為睢寧伯,祖父陳政“從洪武所向有功,累遷中府都督”。陳鐸於武宗正德年間襲職濟州衛指揮使。濟州屬上直親軍,為皇帝的守衛部隊。陳鐸生性豪爽,“不優身外”。居官時,他“身厭紫袍”,“白眼傲公卿”,“不談興廢”,“不問名利”。一個“金帶指揮不與朝廷作事,”卻醉心於“文藝之支流餘裔”的散曲創作,終日“牙板隨身,”與教坊樂妓為伍,因此遭到當時一些士大夫的物議。魏國公徐鵬舉就責斥過他“何其卑也”;而他卻“仰天大笑,辭官歸裏,終於跳出是非場”,過著清閑的隱居生活。
陳鐸聰敏多能,“於經傳子史,百家九流,莫不貫穿”,詩詞散曲雜劇無所不能,而尤善散曲,以樂府名於世。他精研宮律,金陵教坊子弟稱他為“樂王”,“無人不願請見”。他的著作很多,散曲有《秋碧樂府》、《梨雲寄傲》、《公餘漫步》、《月香亭稿》、《可雪齋稿》、《太平樂事》、《滑稽餘韻》,詞集有《草堂餘意》,雜劇有《花月妓雙偷納端郎》、《鄭耆老義配好姻緣》,傳奇有《納端郎》等。收錄他的作品的集子有《列朝詩選》、《詞林摘豔》、《雍熙樂府》、《吳騷合編》、《南宮詞紀》、《北宮詞紀》、《飲虹镓所刻曲》及《詞宗》等。他的詞曲在我國文學史上有較高的評價,被譽為明中葉著名的詞曲家。陳鐸的詞曲創作大概可分為三個階段。
(一)
陳鐸以功臣之後居要職,又值明中期國勢複蘇的“物阜民康”時代,沐浴著皇恩聖德,遠庇著先祖福蔭,他自然為大明皇朝歌功頌德。
“……盤桓且盡今宵興,托賴著吾皇聖明,歲歲年年賀太平。(《南九宮·畫眉序》)
“金杯酒泛,鈞天樂奏,祝聖壽與天齊。”(《村裏迓古·勝葫蘆》)
“喜遇著太平盛世,重譯朝四海無敵,托賴著至仁至德當今帝。承天位若石,錦乾坤一統華夷。”(《村裏迓古·柳葉兒》)
正是在這華封三祝的頌歌聲中,陳鐸身著錦袍,襲職衛指揮使。高貴的出身,顯赫的地位,使他感恩戴德。另一方麵,陳鐸作為貴族紈絝子弟,“風流倜儻”,“最善戲溏”,那種調情享樂,以聲色自娛的低級庸俗生活情緒,也決定了他早期作品的基調。秦樓楚館,深閨紅顏,曠男怨女,則是他這一時期又一主要題材。這類作品大都是他供歌妓清唱的,明顯地表現了陳鐸的階級偏見和思想局限性。其內容多不可取。
(二)
陳鐸襲職的武宗王朝,在繁華表麵潛伏著嚴重的矛盾危機。至正德年間,奸侯在朝,黨爭激烈,廠衛特務橫行,正直官吏受害時有所聞。齷齪的官場,腐敗的政治,“世路縱橫,是非顛倒”。麵對這昏暗的社會現實,陳鐸對官場的繁文縟節,世間的“浮名”“俗慮”,產生了厭倦情緒。為了解脫,為了排遣他心中的苦悶和悲憤,他有時自暴自棄,放縱酒色。“非是我殫酒淹花性情懦,怕的是日月如梭,交(叫)他不知機的世人嫉妒我。”這種怠職放縱,正表現出他內心的強烈不滿,也表現為一種消極的反抗行為。在陳鐸的心目中,“紫綬金章,雕楹朱檻,但提著驚破膽。”“韓元帥將壇,嚴子陵釣灘,那搭兒無災難。”“黃金印手拿,瓊林花帽插,禍到自有天來大。”仕途如”紅塵萬丈波”,官場是“虎狼交雜”,社會上則“世路縱橫,是非顛倒”,反映在他的作品裏便不再阿諛“至仁至德”了。隨著他對社會矛盾不斷深刻地認識,他“白眼把公卿傲”,憎恨的感情也愈泇強烈。他借助於漁家隱者的山林清趣,以對比手法,將虞詐殘殺的官場帷幕予以扯破示眾。由於他放蕩不羈,不願“奴顏婢膝”受製於人,終於導致他與上層統治集團的決裂。在魏國公的斥罵聲中結束了他的官宦生活。對此,陳鐸“仰天大笑”。他在《氐州第一》中寫道:
“……懊惱常多歡聚少。鎮日被愁縈繞。世路縱橫,是非顛例,美玉愧空抱。小前程何足問,思歸去仰天大笑。四十年來一夢中,而今盡曉。”
他沒有留戀和懊梅,有的隻是對自己“抽身早”的慶幸和自豪。“典賣了錦袍,結識了酒瓢。花底吟,舟頭釣,柴門長日有僧敲。那裏許高軒造。”他追求的是“俗慮消除,深隱丘林”,“紅塵半點無羈絆”的隱逸生活。他仰慕嚴子陵的釣灘,稱頌範蠡的歸舟,向往邵平種瓜,欽佩盧仝煮茶,讚賞見秋風思蓴鱸的張翰,詠歎不為五鬥米折腰辭官歸裏的陶潛。這種淡泊名利,渴思歸隱的思想,便是陳鐸這一時期創作的重要主題。
(三)
陳鐸辭官後的作品,雖然還有對風月閑情的描寫和隱逸生活的讚賞,但是他離開官場,走向社會,接近了下層,開拓了眼界,體察到民情。他的作品,由對漁樵生涯的空泛歌唱,轉向對社會現實的揭露,出現了大量同情和歌頌社會下層人民的題材。詞集《草堂餘意》、散曲《梨雲寄傲》中不少作品體現了這一主題,而《滑稽餘韻》則是這一主題最為集中的反映。他把悲憤和愛慕全部傾注在他的彩筆上,步人了生活的全新時期。
特別是《滑稽餘韻》,以一百三十六支小令,廣泛而真實地展現了城市下層勞動人民生產生活狀況及貧困遭遇。歌頌了當時手工業者艱苦勞動,同情人民的悲慘命運,對統治階級及其爪牙予以無情鞭抵,對愚弄人民的社會寄生蟲予以辛辣諷刺。是陳鐸最富於社會意義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