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地望著他,幾乎不敢相信這已成為事實的一切。也許,這就是人與人之間所以不同的原因吧!寧文是從小和我一起玩著長大的,我們一起上小學,上初中,上高中,是鄉黨,是同學也是好朋友,是拴在一起的兩條褲腰帶……為什麼這一切不能繼續下去呢?這就是人們所謂的命運麼?我不清楚,我心裏七上八下的,不知寧文回村子以後該如何去麵對那些緊緊盯在他背後寄予厚望的目光,不知他能否承受得起這種打擊,這種別人惡意宣傳的醜……見我傻傻地盯著他,他就瞪我了:“怎麼?你這樣看我,我怎麼啦?”他又喝了一口酒。
我說:“你別喝那麼猛。你心裏難受我知道……你想要發泄,想要哭就哭一場吧!也許你心裏會好受一些的。”說著我的淚水先流出來了。
“我心裏難受?我想發泄想哭?”
“你別在心裏壓抑自己——”
“我壓抑什麼啊,我?我是高興,難道哭一場事情就能解決了嗎?我高興,我真的好——高——興——來,我們喝酒!不醉不休。”後來他是徹底地醉了。我看他要了一碗又一碗的白酒往他自己的嘴裏倒,倒得一臉一身都是。
第二天,寧文一個人悄悄離開了學校,淒涼地回了家。沒有告別,沒有歡送……所有在學校流行的、同學之間風行的儀式全都沒有。
臨高考的時候他偷偷地到學校來找過我一次,是背著老師和同學們的。見麵的時候我大吃一驚。他的臉上滿是青紫的傷痕。我想那肯定是他那愛酒如命的糊塗父親聽到他和安妮那件事以及他被學校開除的消息以後給他留下的不糊塗的傑作。我沒有問他臉上傷痕的事,也不敢問他回村裏以後的情況,我隻是對他說:“我能幫你什麼忙?”我知道他來找我肯定是有事要我幫忙的。
果然,他木納納一陣後,才說我能不能到班主任那兒去幫他拿回來被繳上去的一張“地圖”。“地圖”我是知道的,也是見過的,老師收繳上來以後曾拿到班上來向我們展示,以希望求得對我們起警示和“殺雞駭猴”的作用。“地圖”繪的是我們學校附近的地形,有公路,有小河,有陡坡,有斜坡,而且用的都是標準的圖標。這是寧文繪給安妮的約會地形圖,其中在哪個路口拐彎,到哪棵柳樹下坐著等等都精確地標了出來。那時地理老師見到這張“地圖”以後,還風趣地說:“這小子地理繪圖功夫比我還好呢!”引得我們全班同學一陣大笑。但是笑歸笑,在這張上足見寧文的“才氣”了,可惜他卻被“才氣”誤了自己。
這“地圖”不知道他們使用過了多少次,最後是老師在安妮課桌下的抽屜裏找到的。
我不明白寧文。我問他:“你應該盡早把這件事忘了吧!還要它回來幹什麼呢?”
寧文說:“你不知道。我們是認真的……安妮出了醫院了,她寫信向我要呢!再說學校也處理過了,老師留著也是沒有用的。”這時我才知道,他和安妮的關係還沒有完全斷絕。我心裏又有些懷疑,難道他們已經相愛到沒誰誰活不成了的地步了嗎?但當時我還沒有思想來思考這麼多。隻在心裏長歎一聲:難道這樣了你們覺得還不夠嗎?
我從班主任那兒取回“地圖”交給他。寧文歡天喜地地走了,從此再沒到學校來過。
3
寧文確實是被自己的才氣扼殺前程的,可能是鋒芒太露了吧!他是很善於表現自己的那種人,到處都惹人注目。這不僅僅因為他的學習成績好,而且寫得一手好字,繪畫方麵也頗有根基。所以他總是躊躇滿誌,一有機會便要表現表現一番。
首先是高一時一個不經意的機會使他名震全校。原因是那時學校為了迎接國慶而搞一係列活動,其中之一就是每個班級都要出黑板報,然後評比打分什麼的。班主任正要指定我們班幾名同學來負責這個任務,寧文自己就跳出來“請纓”了,他說:“老師,這個任務你交給我去做吧!我一定給班裏拿個高分爭榮譽。”
幾個知道他在這方麵有專長的同學趕緊附和著,一起推薦他。當然,這其中也包括我了。
於是寧文便接受了這個光榮的任務。下午放學以後,他囑咐我幫他打飯,他端著班裏的粉筆盒和三角板等用具去畫黑板報了。我沒想到這花去了他幾乎整個晚上的時間,直到我們快下晚自習了他才疲憊地拎著粉筆盒和兩塊三角板等一應“工具”回來,眼神裏卻毫不掩飾興奮和一種自豪感。其實誰也不知道他畫得怎麼樣,因為天太黑了,能否獲得高分和榮譽就看第二天那些平分的同學和老師怎麼評定了。
然而我們的疑慮是多餘的,我們班的黑板報被“評委”們打了全校最高分——獲得全校公認的第一名。為此班主任多次在全班同學麵前表揚了寧文,因而從那以後,寧文的身上就沒少過同學們各種各樣的目光,有羨慕的,有嫉妒的,也有一些女同學怯怯的、深藏不露的流盼。課餘的時候,我們許多同學竟不約而同地跑到我們班的黑板報前去參觀我們的天才寧文的傑作。黑板報確實畫得比別班好,除了版麵布置得當,字體漂亮和很有國慶的內容以及氣氛以外,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幅插圖。插圖畫的是一位以手托腮沉思著的女生,兩頰緋紅,一雙眼睛可以使人從不同的角度讀出不同的意思來,顧盼生輝,充滿神韻——甚至有些東西是畫家用畫筆也難以表現出來的,可寧文卻用紅的和白的粉筆在黑板上表現出來了。更奇的是,看著看著,我們突然發覺畫裏的女生很眼熟啊!正當同學們納悶著,低聲議論著的時候,突然有人“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一個女生雙手掩麵像隻小鹿般地跑上了教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