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舊宅院中的老朋友(2 / 3)

一九九五年以後,父親多次重病住院。因為舊宅院陰冷潮濕的環境實在不適於老人養病,父親出院後,搬到了組織上為他借來的樓房中。一別幾載。當年父親喂養、關愛的麻雀們,早已繁衍數代、子孫滿堂。後來依舊在這塊天地中駐足的,大約已經不是舊時的老友了。但是,這些小生命,早已成為父親心頭永遠的掛牽。他總是隔三差五地親自往舊宅院打電話,寫便條,詢問“麻雀替我按時喂了沒有”。即使是在病情危重的時刻,他也忘不了再三囑托身邊的親人,照顧好他的這些老朋友。每當我從電話筒中,聽到他用病弱、蒼老的聲音,訴說著娓娓叮嚀,我的心,便被一種難言的感動填滿。更令人動容的是,樓房的陽台上,小窗前,常有麻雀飛來唱歌。每當此時,父親就會久久地深情地凝視著它們,然後,慢慢抬起頭,充滿情感地對我們說:“是不是四合院中的老朋友又來看望我了?”今年初,舊宅院終於迎來了拆遷的消息。哪裏是麻雀們新的樂園新的家,成了父親和我們心頭的憂慮與牽掛。我想,父親那顆摯愛老友的拳拳之心,一定在期盼著鳥兒們神州處處可為家的那一天吧!

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這些極其普通的小麻雀,既無華美的外表,又無黃鶯、百靈樣的婉轉歌喉;論身份地位,它們是鳥類家族中最不起眼的平頭百姓,父親何以在人們提出“熱愛鳥類,熱愛大自然”號召的數十年前,便開始對它們傾注了如此厚重的關愛與真情?後來,在我目睹和聯想起父親曾經對那麼多的人和事,付出過那麼多同樣的真情與愛心,我懂得了,老人的這些行動,這份情感,是他人生本色的自然流露,來源於他熱愛生活、熱愛生命、熱愛與我們息息相關的整個世界的胸襟!這幾年,已近百歲的父親多次對我講,他一直想寫一篇關於麻雀的文章,他有許多鮮活的素材醞釀已久。就在不久前,母親整理父親的床頭櫃時,發現了老人用已經顫抖的筆跡,寫在稿紙上的這篇文章的標題:

《天地為籠交麻雀》

——解題:“交”,交友也。

這是何等的氣魄!何等的深情!如果父親的這個夙願能夠在他筆下實現,它一定會是一篇極其真摯感人的美文。因為,父親對這群老朋友經久不變的愛,是那樣的深。

但是,年邁多病的父親,已經無法實現他動筆為文的美好願望;我們居住了四十年的那所老宅院,也已隨著危房改造的推土機的轟鳴而不複存在。於是,數十年耳濡目染之下,懷著一顆被深深感動的心,我不揣文筆的粗淺,寫下了這篇小文。我筆下所寫的,也許不及父親那份情感之萬一;我的文章,也絕不能與父親胸中洶湧已久的文思相比;但是,我想把這個耄耋之年的老人與一群小麻雀的故事告訴大家,因為,我從中體味到:有愛的世界是多麼美好!我知道,雖然時光流逝、世事更遷,但是,這種愛不變,這份情不變。你看,父親床頭的那兩隻小雀,不正在與父親傾心交談,訴說著老朋友心中同樣不變的真情與思念嗎?

對不起那幾穗嫩玉米

李茗公

敲門,不敢開;再敲門,還是不敢開!

韓愈諷刺木佛的那兩句詩,其實就是諷刺我的:“偶被題作木居士,便有無數求福人。”自從有了個職務之後,雖然還是個不人品不人流的區區小吏,但是敲門求情的人卻多了起來,敲得我一臉苦笑,一臉無奈。

我嚐過敲別人門的滋味。當年從戴帽初中畢業,想到村辦小學去當工分教師,老父親領著我去求告大隊幹部,碰了好幾鼻子灰。雖然不久老恩師舉薦我到高中教書竟然成功,讓我揚眉吐氣名噪一時,但當年敲門求人那種尷尬、狼狽和難堪,卻讓我終身難忘。

我非常理解那些農村教師,他們並沒有太多的非分之想,有時甚至隻不過是要求主持公道。但因為銅臭氣汙染了整個世界,所以他們不相信“空手道”,總要抱一箱飲料拎兩條煙,甚至還揣著一個信封。我實在不忍心義正詞嚴批評他們,或打官腔講大道理,隻好反過來賠笑臉說好話,壓低聲音拉拉扯扯弄得雙方都很尷尬。特別是退紅包,必須“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生怕被人發現露出馬腳傷害了對方。這滋味,怎一個“煩”字了得?

“十有九事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誰不想當普度眾生的觀音菩薩?誰不憐憫辛辛苦苦的山區教師?生活太複雜,一加一等於二隻是小學算術,僧多粥少,二桃殺三士,“大刀”不得不向自己人頭上砍去。深更半夜我們心自問,“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這格言實在太蒼白無力了。

我並不比別人高尚,有時候甚至比別人更俗氣,但我骨子裏還是個有點良心的文化人,蒼天有眼我害怕遭到報應,“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爭來早與來遲”,因為體製原因,教師們連工資都發不齊,我知道“九等公民是教員,海參魷魚認不全”的民謠,我知道“衙門之內好修行”的老古語,我奢望著指脊梁骨罵我的人能夠少一些,奢望著下台退休之後,人們提起來能說一句“那老頭兒其實不太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