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窺(1 / 3)

風景。

風靜。

鮮血染透塵埃。

塵埃積聚成泊。

血泊裏倒映著麵具冷硬的棱角。

殷紅鮮血,突然撕裂。

原本單調的顏色擴張出五彩繽紛。

如滿園開得正旺的菊,鋪展在憂鬱夕陽下,等待繁華盡逝。

麵具移動了。

慢慢脫離積聚成泊的塵埃。

麵具上留著兩個逼狹的眼孔,裏麵滲透出的眼光十分迷,離。

眼光迷,離地掃視周圍。

周圍白骨森森。

一隻夜鶯飛來,停在一顆頭骨上。

幽黑的小眼珠轉動著,突然與他眼光相撞。

他震駭。

能清楚地看見,那小眼珠內,另一個世界如蛛網,粘滿怨氣深重的死人臉。

淨手。

洗臉。

麵具放在一旁的黑暗裏。

柳葉借著搖晃不定的微弱燭火靜靜地瞧鏡子。

鏡子也像他取下的麵具,藏起了謊言無數。

他瞧鏡子中自己的臉許久。

燭淚滴落,滾燙地落在他手指上,他卻已忘我。

鏡子裏裏外外,仿佛隻剩下謊言。

而他本身就是一記謊言,謊言不斷地繁衍,投入鏡子中真假難辨。

深入骨髓的痛苦又如約而至,很快蔓延全身。

置於忘我狀態裏的他,終究被痛醒。

急迫地伸手進一旁的黑暗,摸索到麵具,重新扣在臉上。

謊言變了個花樣投映在鏡子中。

這才是他此生最熟悉的花樣。

走回臥房。

窗戶敞開。

今夜星月的光都那麼放肆。

所以不用繼續燃著殘燭,房內亮如白晝。

他坐到窗下的小桌前,從懷裏掏出一張皺巴巴血跡斑駁的牛皮紙。

細致地鋪展開之後,星月的光爭先恐後地照到上麵,上麵記錄著他每次的刺殺成果。

今夜他執筆在這些刺殺成果中新添一件:

七月初七,乘風山莊,刺莊主鶴乘風,中途生變,不得已屠其滿門。

他寫下最後的“門”字,手腕顫抖,毛筆跌落紙上,甩出黑墨點點如幹透的血花。

或許明天,乘風山莊被滅門的新聞就會鬧得滿城風雨。

他的殺手生涯也或許將就此終結。

他不再主動找雇主獲取此次任務該得的酬金。

畢竟已搞砸了,雇主肯定要找別的殺手追蹤他,殺他滅口。

他抬手靜靜而緩緩地摩,挲著扣在自己臉上的麵具。

必須盡早丟掉這麵具,這麵具已在殺手一行內日積月累了很大名氣。

這麵具已是他毋庸置疑的標誌。

有時候,謊言比事實更真。

良久。

良久,良久。

他鎮定下來,折疊好那張牛皮紙,小心翼翼地揣回懷裏。

為什麼不直接燒掉?

在乘風山莊滿地屍骸間與他對視過的夜鶯,突又出現於他的腦海,尖銳的聲音朝他發問。

——為什麼不直接燒掉?

毀滅自己以前的一切痕跡。

用另一個嶄新的謊言來掩蓋目前的所有謊言?

他沒有回答腦海中夜鶯的發問。

緊閉窗戶。

星月的光被細密窗格切割,斑斑點點,投到他身上。

他的身體也仿佛被切割成萬千碎片。

有時候,謊言比事實更真。

洪水如謊言洶湧,衝潰了郊野最大的一座蟻穴。

仇如惡輕車熟路地駕馭著一隻木盆,手裏執一根枯木枝。

枝梢掃在去勢匆匆的洪流裏,有些逃亡的白蟻幸運地攀附上這根枯木枝。

仇如惡眼見這根枯木枝爬滿了白蟻,將手抬起。

——有時候,謊言比事實更真。

有時候,幸運即是不幸。

仇如惡手肘微屈,這根爬滿了白蟻的枯木枝就進入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