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
驚聞此話,我如遭五雷轟頂,天塌地陷,頭暈目眩。他還是那個溫柔多情、善解人意的李公子麼?還是那個為我不惜千金,散盡錢財,備受淩辱不折腰低眉的李郎麼?才幾日,他就忘了洞房花燭對天盟過的誓言?別人幾句激語,他就忘了我以死相爭得來的團圓?
氣弱遊絲若,三魂少二魂,是他有意將我賣,說什麼世世為夫妻。
恨隻恨自己,有眼無珠,恨隻恨天地,全都不仁。
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
想我飽讀詩書,看盡人情冷暖,嚐遍世態炎涼,終敵不過一個情字。嗬嗬。
煙花女子受盡天下人恥辱,妄想得到一個人的真心,可笑可憐可悲可歎!
“十娘,你就成全了我李氏家族的名譽,我李甲個人的前程吧!來生我願變犬馬相報。”
“不叫娘子了?”
李甲麵色驟變。
我慘然一笑:
“李公子請起,你我之間,何必如此,但不知銀錢可曾到手?”
“十娘肯允,明日一早即可成交。”
成交!哈哈哈……
“這小丫頭長的可真水靈,多少錢啊?”
“三十兩銀子。”
“便宜些,這才多大,我還要養她多少年才能賺錢呢?”
“少一分錢不賣!”
“好好好,三十兩就三十兩,給。”
“成交!”
兩個字如一把利刃割開我的心髒,吐聲道:
“李公子應他便是,千萬別錯過良機喲。不過千金非同兒戲,你先收到,我才能過去。”
是夜,我未入眠,挑燈梳妝,對鏡重重畫眉,濃抹胭脂,亂擦水粉,輕抿唇紙,釵環首飾,花鈿繡襖,裝飾得全身香風拂拂,光豔奪人。
晨色溟蒙,我催促李甲過船回話,自己早已盛裝華飾,端立船頭。對麵孫富忽然冒出船頭,我大驚失色,竟是他,定神細思,猛地一怔,朝李甲道:
“相公,你上當了!”
李甲此時哪裏聽得進我的半句話。
孫富深施一禮,得意地說:
“娘子!當日你趕我時我就說過沒有銀子打不開的門,想在看來,此言非虛哦?”
“十娘,我們給你送禮來了。”江中木舟有人在呼喚。
越駛越近,她們上船了。
“十娘,孫公子報喜說你今天出閣,我們姐妹幾個特來道賀。”
“瞧,這是你托我保管的百寶箱,也一並帶來了。”
“李公子,你今後可要善待我們十娘啊,她為你不僅吃了很多苦,更是用心良苦呀。”
“啊?”李甲如夢初醒。“我……”
“你什麼你,你敢欺負十娘,小心我們……”
“李郎,後悔嗎?”
“後悔了,後悔了,娘子,我們馬上離開這裏,找一處世外桃源過安生日子好不好。”
“我也後悔了。”
李甲大喜。
“後悔認識你。”
“十娘,你……”春光院眾姐妹驚若呆雞。
“李甲,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十娘的事,傷了她的心,快些坦白說,不然,我們幾個絕繞不了你。”
“我……”
“多謝各位姐妹,你們的恩德,十娘沒齒難忘。”我作揖還禮,對視李甲道:
“我和他,由開始到現在,有的隻是皮毛。”
我緩緩開啟百寶箱,抽開第一層:翠羽明璫,瑤簪寶珥,充牣於中,約值數百金。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遽投之江中。
“不要啊!”李甲與孫富及兩船在場之人,無不驚詫。
複抽一層,乃玉簫金管。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全撒江中。
“娘子,住手!”
抽第三層,盡藏古玉紫金玩器,約值數千金。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手一拋,瞬間沉入江底。
“杜十娘,你瘋了!”
抽開最後一層,內含一匣。開匣視之,夜明珠約有盈把,其他祖母綠、貓兒眼,諸般異寶,目所未睹,莫能定其價之多少。眾人齊聲喝彩,喧聲如雷。
我使勁氣力,盡投之於大江中。
李甲不覺大悔,抱持我慟哭。我推開他,落寞地走過船頭。
自言道:
“我,杜十娘,風塵十載,終潔身自好,私有所積,本為終身之計。自遇李郎,山盟海誓,白首不渝。前出都之際,假托眾姊妹相贈,箱中韞藏百寶,不下萬金。將潤色郎君之裝,歸見父母,或憐妾有心,收佐中饋,得終委托,生死無憾。殊料郎君相信不深,惑於浮議,中道見棄,負妾一片真心。今日當眾目之前,開箱出視,使郎君知區區千金,未為難事。妾櫝中有玉,恨郎眼內無珠。命之不辰,風塵困瘁,甫得脫離,又遭棄捐。今眾人各有耳目,共作證明,非我負他李甲,實屬李甲負我!”
姐妹聞言,無不流涕,都唾罵李公子負心薄幸。李甲又羞又苦,且悔且泣,謝罪道:
“娘子勿嫁,我願為你任世人謾罵。”
哈哈,這個男人,前一天還為了一千兩欲賣我,現在,竟裝好人演起了苦情戲。
“天下男兒皆薄幸呀十娘。”
媽媽說得對,男人都是賊!
愛上李甲,對我來講,隻是最小的傷害。
他對我最大的傷害,是當我地位低微時鄙視我;當我計策成功時,猜忌我;當我失去價值時,變賣我;當我脆弱時,不扶我一把,而當自己脆弱時,卻天天要我賢惠地寸步不離。這種痛,連哭,也哭不出來。
其實,我要的,僅僅是自由。
他明白而又憐憫地看我一眼。
“李甲,你看好了,我杜十娘的容身之處是這條江,而非你所謂的世外桃源!”
“不……”
“十娘,別做傻事。”
“娘子,有話好好說……”
縱身一躍,來生不見!
“世間男子,不外乎四種。第一種,成了親,不敢去快活。第二種,成了親,仍敢去偷腥。第三種,未成親,又不知什麼叫風流的。第四種,最‘正’的一種……哈哈”
我的謬論,敲響了青樓女子對紅塵癡男抱有美好幻想的警鍾。
你,聽到了嗎?
哦,我忘了,你不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