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李商隱與我隔了三個朝代,卻是生命裏唯一的知音。
青春逍遙,不負流年,誤把風流作真情。獨上西樓,秋風拂麵,往事曆曆在目。他縱有三位紅顏相伴,到底逃不過孑然一生,淒淒慘慘戚戚。而我,從始至終是件商品,任人變賣。兩個不同世界的人,落得類似下場,無限共鳴。
我原是錢塘大戶人家的小姐,八歲那年,娘親帶我去逛吳山廟會,不幸被拍花子拐騙到離家鄉甚遠的京城,高價賣入春光院。老鴇見我伶俐,為賺大錢悉心栽培,視若掌上明珠。及至桃李,姿容出落得傾城,氣質儼然月宮仙子。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皆精,名振京師。自此,達官顯貴、王孫公子慕名紛至遝來,無不被撩的神魂顛倒,一擲千金,亦在所不惜。
常言道,搖錢樹最易招風,春光院夜夜笙歌,恩客不斷,老鴇心花怒放,隻一人顧影自憐。
我憑欄詠歎: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總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咦!這麼晚了,還有人吟誦?
人影走近了。哦,是個男人。
來人遠望身材修長,近看麵目清秀。但不知人品……
“你是何人?”
“在下李甲,是國子監的學生。”
“你是杜十娘?”
“是當如何,不是又如何?”
“姑娘見笑了,我聽聞杜十娘雖淪落風塵,然誌節高尚,才華橫溢,故此一問。”
“我是杜十娘。”
他知道她是一個癡情女。這種女人,隻要愛上一個人,便會豁出一切,忠貞不二。
“對不起,今日不見客。”我轉身準備進屋。
“我不是來買醉的。”
嗬嗬,不買醉豈不活受罪。
我一抬眼,與他四目交投。
兩人就此觸了電。
“有什麼話,進來說吧。”
難以言喻的嬌媚,勾去了男人的三魂七魄。
閨房內。
“還不曾請教公子名諱。”
“不敢。小生姓李,家住江南紹興,四兄弟排行居首,母親取名甲。父親時任布政司之職,寄希望於我頂立門戶。科考未中,乃留BJ國子監讀書。”
“哦。”
“功名真有此般重要?”
“可不是。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誰不想有朝一日能躋身官場,為社稷獻薄力,為百姓謀福祉,為自己爭口氣,以告慰父母,光耀門楣。”
天見猶憐,讓我遇見個胸懷天下、勵誌圖強的男子。
“你喜歡我?”
李甲不語。
“不喜歡?”
“我……”
“你害羞?”
“不…不是。”
嗬嗬,自詡閱人無數,如此靦腆的,著實第一回見。
“不瞞你說,我雖為青樓女子,平日隻賣笑陪酒,未曾失貞。”
李甲眼神迷離,似乎有些不信。
我伸出一隻手,卷起衣袖,露出一條雪藕似的臂膀,潔白似玉,一點殷紅的守宮砂孤立其間。
“這些年,我一直在等,等一個心甘情願為我贖身的人。到那時,便嫁與他,相夫教子。”
“十娘若不嫌棄,李甲自薦,千金散盡救紅顏。”
**最大的悲劇是愛上自己的嫖客。風月場,浪情窩,不過銀貨兩訖。妄得真愛,簡直可笑!
得不到他的愛,得到他的恨也是好的,畢竟恨也要感情。大概沒有人會對商品動情吧。
夜漸深,燭火搖曳,我與他促膝夜談。
烈酒迷人本性,他見我酡紅的醉容,竟淫心肆起,食指大動。
“嘩嘩嘩……”忽地下了場急雨,他乘勢抱我入帳,共赴巫山。
……一切都是注定的,古往今來,男女之間一旦要“這樣”了,必來一場急雨,正是個順手拈來的借口。天公還是造美的耶!
次日一早,丫鬟伺候我倆洗漱更衣。老鴇得知此事,怒容滿布,好在李郎手頭闊綽,揮金如土,這才笑臉相迎,百般諂媚。李父對兒子所為略有耳聞,多次寫信催他返家,李郎不肯,老頭子一氣之下斷了供應銀兩。李甲囊篋漸空,老鴇日漸怠慢,揚言要逐他出春光院。
“媽媽,我和李公子是真心相愛,您就成全我們吧。”
“真心?哈哈哈……老婆子活了四十餘載,什麼樣的人沒見過,蘇小小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不是的,李公子他,他不會的,求你了,媽媽,求你讓李郎留下。”
“留下,留下來看你賣弄風騷?哦,那他還真是夠心寬呐。”
“不是您想得那樣,李郎他,他會替我贖身的。”
“贖身?替你?哈哈哈,別傻了,他憑什麼?要錢沒錢,要權沒權,說好聽點是太學生,說穿了就是個落第書生。根本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他是官宦世家。”
“那你倆更不可能了。哪個當官的會允許兒子娶一個**做妻子?”
“不,李朗他,他不是尋常公子哥。他說過會為我贖身,會娶我,一定會的!”
“十娘,醒醒吧!做我們這行的,哪有真情可言,這些年,你還見得少嗎?況且…況且!
“天下男兒皆薄幸呐十娘!”
“不會的,不會的,李郎他不會的,我不信,我不相信,我對他有信心。”
“既然你對李甲這麼有信心?敢不敢與我打賭?”
“賭什麼?”
“賭期一月,他若能為你湊到贖金,我就成全你們。否則,從此賣笑又賣身!”
“一言為定!”
某日,淮陽鹽商孫富求見,我拒不下樓,老鴇與我有約在先,隻得無奈道:
“姑娘近來身體不適,實在不能見客。”
“我不相信世上有銀子敲不開的門。”他徑直闖到二樓閨房外怒吼。
我安閑地在修剪瓶中鮮花,孫富凝眸注目,驚見之下,果真是美豔絕倫,呆怔半晌,才回過神來,連忙整理衣冠,向前作揖行禮。我懶得抬頭,沒答言。孫富搭訕道:
“小姐美若天仙,我對小姐愛慕已久,情願千金禮聘。”
我白了他一眼,緩緩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