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嬋娟和楊麗萍,這兩個毛根朋友,手拉手漫步巴山河邊,輕輕兒唱,不再唱那雄糾糾氣昂昂的《新女性之歌》,唱的是繾綣古曲《湘江怨》以表達對各自愛人的思念:
“落花落葉落紛紛,盡日思君不見君。
腸欲斷兮腸欲斷,淚珠痕上更添痕。
……
……
人道湘江深,未抵相思半。
海洋總有底,那相思呀是無邊岸。
……
……”
可是,林嬋娟沒有時間多愁善感。三更半夜就被通知到讀書會的頭領丁先生書房開會。門窗關嚴,如豆的油燈燈光被黑色的罩子罩住。丁先生仍然穿著平時那套褪色的西裝打著黑領帶。他越來越消瘦了,但目光炯炯有神,一麵咳嗽,一麵對圍坐室內的十多人說:
“……巴山王派人來做說客了,威脅和利誘都不能使我們動搖。我們的事業是正義的,所以,我們是無所畏懼的。明天的群眾大會和示威遊行按計劃進行。記住,狗是要咬人的,必須加強警惕。已經安排好工人糾察隊和童子軍維持會場,還聯係了國民黨的左翼部隊暗中支援。同誌們,我們要臨陣不亂,臨危不懼,開好這次大會,大家要隨機應變分散入場。”
散會後,巴山大學一年級學生歐陽斌,個子矮矮壯壯的負責農村工作的青年,默默地伴著嬋娟走在石板街道上,一直送到她家門口,等她進門後,還深情地注視著她的背影。
北麵和東麵,巍巍巴山高聳連綿,俯視著萬人廣場。南麵流淌著靜靜的巴山河。隻有西麵,有一溜矮牆一個大門一條通道。
巴山城《工農商學兵各界群眾大會》在此召開。學生、工人、市民黑壓壓擠滿廣場。拉著標語,呼著口號:
“反對英帝國主義炮轟南京!”
“反對蔣介石獨裁!”
“熱烈支持北伐戰爭!”
“堅決擁護武漢革命政府!”
“反對巴山王賣國!”
萬人廣場正中的主席台上坐著十個人。其中,隻有一個女性:林嬋娟!穿一身藏青色毛蹕嘰裙,上海牌白皮高跟鞋滾黑邊,白長襪,劉海用鐵鉤燙卷,發辮蓬蓬鬆鬆,儼然貴族小姐,矜持從容,眼睛四麵顧盼,熱血在沸騰。
丁先生:“準備開會吧!”
猝然,響起一串鞭炮聲,立即槍聲大作吼聲震天!衝進一群彪形大漢:腳穿草鞋頭紮白帕腰束白帶,藍布長衫的下擺紮起,流裏流氣凶神惡煞,手持刀槍棍棒見人就打。群眾四散奔跑秩序大亂。
“團防兵!”丁先生目光如炬,“不要慌,就地臥倒。”
槍聲更密,棍棒大刀齊揮,死傷遍地,血肉橫飛。
“撤!”丁先生跳出矮牆。
林嬋娟飛快思忖:高山矮牆她都無力翻越,也不能從河裏遊走,一把扯下胸前主席團標誌的紅綢帶,衣服扯了個洞,昂首挺胸向大門走去,守衛的壯漢凶狠地向她舉起木棒!
“住手!看看我是什麼人?”
壯漢將她從頭到腳瞅了瞅,被她驕傲華貴的氣派鎮住了,衝到前麵,一棍子打倒另一個人。
腳不點地,滾滾人流將她推湧出大門。一個趔趄被掀倒在地,恍恍惚惚中,不少人從她背上跨過踩過,但並不知道疼痛,啊,我快要死了犧牲了……恍恍惚惚雲裏霧裏,一個看熱鬧的老農民將她扶起向前走,走,一隻高跟鞋掉了,一隻捏在手中,穿著白襪子往前走……
“嬋娟,嬋娟!”
“哦,歐陽斌,你還活著?”
“呀,你渾身是血,前麵還有團防兵把守,一看就露餡。”歐陽斌迅速把自己因開會化裝才戴的呢帽給她戴上,脫下黑色華達呢長袍給她穿起,自己僅穿貼身中山裝:
“必須分散。你,快走!”
前麵街口,荷槍實彈的團防兵正嚴陣以待,一個被槍殺的童子軍躺在血泊之中。沒有退路,她硬著頭皮往前走。
“哈哈,你龜兒女扮男裝!”一個絡腮胡的團防兵怪笑著,一把將她頭上的呢帽抓過來往自己頭上戴。林嬋娟那盤在頭頂的烏油油的大辮子滾了下來。
“哈哈,還挺俊呢。”
“哈哈,小美人!”
趁大兵取笑作樂,一打岔,她瞅空快步向前。前麵還有團防兵嗎?能活著闖出鬼門關嗎?
啊,這家公館好整齊,門口站著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
“林小姐,快進來,快進來——麗萍!麗萍!”
原來,這是巴山城衛戌司令官的三姨太,這兒是同窗好友楊麗萍的家,進入官邸就進入了安全地帶。
楊麗萍的閨房舒適溫馨,另是一重天地;外麵的世界卻冷酷殘暴刀光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