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爸爸媽媽推到走廊上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已經無法呼吸了。
太痛苦了,這種感覺。無法控製身體,無法控製四肢,甚至無法控製呼吸……
模糊中我知道孟醫生來了,他很努力地在給自己減輕痛苦,挽救我的生命。
我在大汗淋漓中,終於醒了過來。
看著大家都站在身邊,神情緊張,媽媽更是一直拉著自己的手,低聲呢喃:“路路,你怎麼了……”
聲音中充滿了悲痛與無奈。
“媽媽,對不起……剛才我寫信給司徒立行,我跟他分手了。”
所以我才會這麼難過,但我真的沒想到自己會心痛到連呼吸都沒辦法繼續。
“路路,你……”媽媽紅著眼睛看她,“你怎麼這麼傻……立行是個好男孩啊。為什麼要放棄這麼寶貴的東西呢?”
“是啊,那小子是不會嫌棄你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難道連我也不相信了嗎?”爸爸也粗聲教訓我。
我閉了閉眼,調整好呼吸——現在我連激動的資格都沒有了,“就因為他那麼好,我才不能夠繼續跟他交往下去。”
“為什麼不能?我看那孩子他……”媽媽似乎還想說什麼,卻突又無法接下去了。
“今天我在婚禮上接到了高老師的花球,”我慘然一笑打斷媽媽,“很漂亮的花球——可是,我能結婚嗎?你們說,我能結婚嗎?爸爸,媽媽,孟醫生?”
平板無波的聲音內蘊涵著深切的無奈與悲哀,我質問的眼光向在場的人逐一看去。
每個人的回答都是淚水盈眶的沉默。
“果然,是不行的……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我笑了起來,笑得瘋狂,也笑得淒涼,淚水卻不停地湧出眼眶。
媽媽驚慌地想握住我的手,可是我推開了。這份傷心是屬於我一個人的,我自己承受就好。
活潑愛笑的爸爸也許已經無法承受這樣的悲傷,他獨自一人走出了病房。
跟司徒立行徹底斷絕關係之後,我的病情惡化得更快了。
醫院的夜晚,病房裏太過寂寞。
四周圍靜悄悄的,屋外的風聲,隻能襯托出房間的寂靜。
我突然覺得有點冷。
沒有人來看我,沒有人能夠溫暖我。
突然好想聽聽媽媽的聲音。
這個念頭迅速占據了我的心思,我很快推著輪椅走到醫院的公用磁卡電話那邊去。
花了很大力氣將磁卡插進槽中,我顫抖著手想要撥通那個爛熟於胸的號碼。
隻要接通電話,就能聽到媽媽的聲音,這樣她就什麼也不怕了。
可是我怎麼也對不準,那小小的按鍵仿佛在戲弄我一樣,總是從顫抖的手指之間逃走。
無論怎麼努力,我也不能在電話待機的時間內把號碼按完——甚至還按不到三個數字,電話就變成了忙音。
努力了無數次的結果,直到勞累過度手指已經開始抽搐,可是我還是無法順利撥通家的電話。
在醫院空蕩蕩的走廊裏,我不得不放棄,頹然地掛上了電話。
撲在輪椅上,我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中。
突然走廊上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接著我被一個溫暖的胸膛所包圍。這個氣息是如此的熟悉,讓我瞬間找到了安全的感覺。
“怎麼在這裏?我找了你很久呢……”
一個低沉而又溫柔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來。
已經不想去管是誰了……是誰都好,隻要能夠給自己帶來一點點的溫暖和安慰。
眼淚瞬間無法抑製,奔流在我的臉頰上,“沒有了……”我語不成句地顫抖著喃喃地吐出這幾個字,“沒有了……沒有了……”
“嗯?怎麼了?”那人低聲地詢問,輕輕拍打著我的脊背,帶給我安心的感覺。
我從來沒有覺得如此絕望過。
好像身體沉在最黑暗的海底,一絲光亮也看不到,一點聲音也聽不到。
“路路,不要哭,不要傷心……有我在。”
那是多麼溫柔的聲音啊,我的心突然被一湖溫暖的水給包圍,可是聽了他的聲音,我心中的委屈卻像黃梅天的大雨似的,積得更多了。
雖然我盡量不在人前表現出脆弱,雖然我一直都以樂觀與堅強示人,但是也許大家都忽略了,我隻是個十八歲的女孩,能承受的東西始終是有限。
“怎樣都沒關係了,你隻要好好的就行……路路是最棒的,我們回病房去,好不好?”司徒立行溫柔的聲音響在耳邊。
我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恣意地痛哭著。
“不回去的話,要感冒的哦……”司徒立行把外套脫下來蓋在我的身上,手臂將我擁得更緊了。
“司徒立行……”終於想起這份溫暖究竟是屬於誰,我哽咽著艱難地開口。
“怎麼了?”
“我睡不著……害怕閉上眼睛就再也無法醒來了……想給家裏打電話……撥了好多遍,想聽聽媽媽的聲音……可總是按不好電話……”說到這裏,我仰頭望著司徒立行,委屈的眼淚一串串地往下掉。
“……救救我,司徒立行……”我悲傷地搖頭,“能做的事……一件也沒有了。”
就連撥通電話這樣的事都不能做到,我不知道自己活著還能幹什麼——或者,我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隻不過是一塊能呼吸的木頭罷了。
麵對我的求助,司徒立行隻是輕輕歎息一聲,緩緩地說道:“風很大,我們回去吧。”
司徒立行走到床頭打開一旁的櫃子,拿出好幾本厚厚的日記,逐一地放置在病床上,“路路,你瞧,自從你生病之後的確很多事做不了了,不但不能好好學習、就職,就連說話走路也成了問題,可是,你真的認為自己什麼也做不了了嗎?”
我望著他,思緒無法集中——我仍舊沉浸在自憐當中。
“我認為這些是非常寶貴的東西。”司徒立行拿起一本又一本的日記,“這都是你戰勝了很多困難,一筆一劃寫下來的日記,這是很多人都無法做到的事……你看,‘我要努力生存下去’……”
我的眼睛終於對上了焦距,看著自己寫下的文字,“努力,我還活著……”
“你不是一直都在貫徹著自己的信念嗎?”司徒立行慢慢走到我的身邊,溫柔地看著我,“你還有很多東西可以寫下來,這就是你要做的事,對不對?”
看著對方誠懇的眼睛,我的淚水慢滿滑落,努力地伸出顫抖的手,覆蓋在司徒立行的手上。
溫暖立刻傳遞到全身,我紅腫著雙眼,在心中默默地念著:“我要努力活著……”
“一起努力活下去吧……那封信,我絕不接受。”司徒立行斬釘截鐵地說道。
最終章奔向遠方,不再有淚的地方“路路,你好啊,還在寫日記嗎?”
我在天台上吹風,聽到有人呼喚,回頭一看,原來是周先生。
“你好,周先生。”我對他微微一笑。
“這是這一期的《心之橋》。”周先生取出一本小書遞給我,“看,到現在已經第七期了噢。很多人加入了討論的行列呢。”
這是一本在各種病患之間流傳的綜合性刊物,因為以前我的文章引起了一些共鳴,周先生一直把我所寫的日記刊登在上麵。
“謝謝。”
我接過書本,新書微微的香氣盈滿了鼻端。
每次看到自己的寫下的東西變成鉛字,我就多一分活著的真實感。
就快要到冬天了……堅持寫下來的日記也有好多本。這的確是自己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啊,周先生來了。”媽媽端著剛洗好的衣服周上天台準備晾起來,爸爸跟路遙、路石也跟著過來幫忙。
深秋的微風吹拂起掛在晾衣繩上的衣袂,也揚起了我的頭發。
天空藍藍的,天氣也越來越冷,就要到冬天了……
轉眼生病已經接近第五個年頭,這期間我不間斷地寫著日記,不管有多麼困難我都不放棄。
這些年來,不光我自己,大家都執著於自己的事情。
爸爸媽媽除了照看我之外,兢兢業業地繼續著自己原有的工作;孟醫生一直致力於他的藥物研究,他堅持認為我的病是有希望治愈的;妹妹高中馬上就要畢業,立誌做一名老師;弟弟也成為了高中生……還有司徒立行,他仍舊在自己的醫生之路上探索著。
大家都很充實啊!看來自己也得加倍地努力才行……我經常這麼告訴自己。
快到年底的時候,全家人難得地聚在一起到病房來看我。
到了晚上,大家圍在一起吃著媽媽做的大餐。
“啊,什麼東西,這麼香……”突然爸爸哇哇大叫起來。
“伯母做的菜,當、當然香了……”不知道為什麼路石飛快地接口,我覺得他的臉色有點怪怪的,知道一定是他有問題。
老爸的鼻子誇張地嗅了嗅,“不對啊,不是飯菜的香味,是很甜很膩的香氣……好像是從你的頭上傳來的??”
路石看起來有些尷尬,但還是咕噥著說了一句:“是發蠟而已啦……早上起來頭發亂七八糟的,所以必須抹一點嘛。”
“蠟?”爸爸一臉的不理解,“那種東西不是塗在車上還是地板上的嗎?別想欺騙我……”
“我看,是在學校裏交到女朋友了吧!”看到父親的銼樣子,旁邊的妹妹涼涼地揭穿他。
“喂,遙遙姐,你別亂說啊……”弟弟急急地阻止小遙,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什麼?女朋友??”爸爸的臉色顯得非常悲憤,伸手拍著弟弟的腦袋,“你這小子!還嫩了點吧!你才幾歲啊……有這工夫幹嗎不好好讀書?”
“哎喲,不要啦!!”弟弟非常緊張地從他那個破舊的書包裏拿出一麵小鏡子照了一下,“發型都亂了,我好不容易弄好的……”
“你這混小子!還臭美上了……”
“哎喲,好痛……”
看著父親跟路石這對活寶,我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姐姐,你來看這個。”這時候路遙也把一張紅紅的紙比給我看,“是我們班郊遊的時候看到的,這紅葉好漂亮,所以就畫下來了。”
“哇,好漂亮!”我看到妹妹的作品,衷心地讚美出來。
老爸更是誇張,“品味真好啊!不愧是我的女兒,就跟我一模一樣……”
“什麼嘛,我的品味跟爸爸完全不同吧!!”妹妹不讚同地小聲抗議。
媽媽含笑著將圖畫貼在了我的床頭,好讓妹妹的心意一直陪伴著我。
“其實這幅作品並不是我最好的,我最好的曾經在學校的展覽會上得獎的哦!現在還掛在學校的展廳裏呢。”妹妹得意地說,並且將獎狀秀了出來,“看,獎狀!”
“真的嗎?遙遙你真厲害……我也好想去看看展覽啊。”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的生活,“也好想再去致知中學看看……”
柏樹們又該長高了吧?
因為我的願望,妹妹推著我的輪椅在學校裏漫步。
“嗬嗬,姐姐你看,都沒有什麼變化吧。”
在家人的陪伴下,我再次來到致知中學故地重遊。
“是啊……”
看到熟悉的布告欄,我仿佛看到當年剛剛考上致知中學的自己,跟孝維、美娜一起,共同分享考試成功的喜悅。
路過生物實驗樓,我仿佛看到臉頰上不小心沾上化學試劑的司徒立行,那呆呆的樣子分明還曆曆在目。
體育館中,我也曾揮汗如雨地跟隊友們正進行著艱苦的訓練。
在教室裏,課間休息的間隙,同學們相互嬉笑打鬧著,盡情揮灑著青春的歡樂。我幾乎還可以聽到那時候歌詠比賽的練習聲。
來到美術展廳裏,路遙將我推到她的作品跟前,“姐姐你看,我畫的!”
那是一幅全家福的油畫,隻看了一眼我就知道,這是照著我生病之前我們家的一張全家福的照片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