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疾人學校的圍牆很高,很長,仿佛看不到頭,顏色也是灰灰的,跟它周圍時尚漂亮的建築格格不入。
我剛來到殘疾人學校的時候,恨死了這道將自己與正常人隔離開來的圍牆。
這道冰冷的牆仿佛就是將我跟正常人隔開的標誌。
在這裏,時間仿佛很慢,又仿佛很快。
這裏是我必須呆在這個地方。
我必須呆在一個適合自己學習以及生活,沒有歧視與誤解的地方,這不僅是為了我自己,更是為了能讓爸爸媽媽跟弟弟妹妹能夠獲得正常的生活。
兩年來,每天早晨起床,我都會從宿舍的窗戶望出去。
清晨的陽光灑落在灰色的牆壁上,溫和燦爛卻不咄咄逼人,帶著清新的朝氣。
這漸漸讓我覺得學校的圍牆並不是那麼討厭,這才是生病的我應該呆的地方。
學業對於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問題,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每天的康複運動,卻是越來越艱難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複健中,究竟流了多少淚和汗;我隻知道,媽媽為我做的護膝,磨破了一個又一個。
看著自己的孩子漸漸地會不能走路,不能說話,不能好好吃飯……這對於一個媽媽來說,一定是比殺了她還難受的事實吧。
“嗨!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突然間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司徒立行?”
站在麵前的正是司徒立行。
才多久沒見呀,他好像又高了一點,瘦了一點,比以前稍微黑了一點,麵目也更成熟了一點,可最大的不同是……
“你沒穿致知的校服?”我瞪著眼睛——這家夥難道逃課了?
“嗯。”司徒立行酷酷地哼了一聲,好像很不好意思地開口,“我考上了醫科大學。”
這家夥……未免也太厲害了吧!照他以前那種吊兒郎當的態度,竟然還能讓他考上醫科大學!
“真是恭喜你啦!未來的醫生!”我是真心為他高興,雖然這家夥的確欠扁。
對於我的讚美司徒立行竟然好像感到有些害羞,呐呐地說著:“這沒什麼啦……”
“誰說沒什麼!醫科大學很難考啊!很用功都未必考得到呢。”
可能是我讚揚得太誠懇,司徒立行的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
“那……為了慶祝我考上醫科大學,我們一起出去玩好嗎?”
司徒力行推著我的輪椅,沿著學校的圍牆走著,陽光斜斜地灑在牆上,有春天慵懶的感覺。
邊散步,邊談話,已經成為這兩年來司徒立行跟我最喜歡的相處方式。
“最近感覺怎麼樣?”因為要高考,司徒立行有將近兩個月沒有來看我了。
“還好啊,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孟醫生說最近正在研究一種新藥,我看他好認真的樣子。”
“嗬嗬,我也覺得他很認真。孟醫生一定會成功的,我們要相信他。”
“你說得沒錯,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孟醫生比我自己還在乎我的病呢。我輕輕一笑,孟醫生的努力真是有目共睹啊。
“我們還是去老地方坐坐,如何?”
我知道司徒立行指的一定是是學校附近小河的岸邊。我也喜歡那裏。
“好啊……”
來到熟悉的地方,我幾乎是貪婪地呼吸著夏日清新的空氣。
司徒立行看著那個寬闊的草坪,和其上四散追逐打鬧的小男孩們,突然說:“這裏還是很多小孩來踢球的樣子……”
“小石他們以前常來,現在他要考高中,已經很久沒有踢球啦。”想著日漸長高的堂弟,我忍不住淺淺一笑。那個當年被同學欺負的小弟弟,現在已經成長了不少。
“加油啊——”突然一個女孩的聲音傳過來。
我尋聲瞧過去,遠遠地看到一個女生正在對草坪上踢球的男孩們大喊。
這原本也沒什麼希奇,真正讓我注意的是她身上穿著致知中學的校服。
一直不敢去回憶的東西突然迅速地占據了我的思緒。
離開學校的這兩年來,我不隻一次在夢中看見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高中,穿著學校的校服走在校園裏;或者在籃球隊跟同學們一起流汗流淚……那是自己尚未享受完的青春啊!
“好懷念……那是致知中學的校服呢。以前一點也不覺得竟然有這麼好看,嗬嗬。”我笑著對司徒立行說道。
“突然有點懷念了是嗎?其實我也有點這感覺——雖然以前根本不想上高中,但是一畢業了,突然覺得那裏又很重要似的。”
“哈哈,真難以想象你會有這種感覺,我還以為你是被迫上高中的哩。”我想起最初司徒立行遇到的時候,他是那麼不情願地被拉去參加考試。
一切都曆曆在目,宛如昨天才發生,可是我卻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永遠也不能回到從前了。
“那時候的我比較有個性嘛。”司徒立行傻傻一笑。
“你一直都很有個性的……哎,說起來我離開高中已經兩年了,也快從這個學校畢業了。”
雖然孝維跟美娜不時會來看望我,但畢竟生活的空間都有所變化,我漸漸地已經跟不上她們的腳步了。
“不如……我們回致知去看看,你覺得怎樣?”司徒立行突然說了一句。
“咦?這樣……可以嗎?”也許他是聽出了我口氣中對高中生活的無盡懷念。難道真的有這麼明顯嗎?真沒想到司徒立行這麼了解我的心意呢。
離開高中那麼久,我夢裏想過,白天也想過,但要故地重遊卻還是第一次。真的可以再去致知看看嗎?我到這時候還是不太敢相信。
“當然可以啊。”司徒立行朝我一笑,顯得很調皮,跟他以前那種萬事不關心的樣子判若兩人,“想不想穿上校服去?我想你的校服一定還在家裏吧。”
我一聽他的建議,整個人都差點跳起來——如果不是四肢無力的話。
“好,那你在這裏等我。我去你家拿校服。”
一個鍾頭之後,司徒立行推著我的輪椅走在致知高中裏。
“剛才你爸爸看到我,好像很驚訝。”司徒立行微笑著說。
“哈哈,那當然了,這原本就很莫名其妙嘛。”父親向來都很喜歡欺負司徒立行,好像總是看不慣他似的,這次一定也會像往常一樣看得很緊吧。
“是啊,他一直看著我,好像我是一個變態一樣。後來我隻好跟他說是你想穿上出去玩,你爸爸真疼你,聽到是你要,就什麼也不問了。”
司徒說得簡單,但是我知道爸爸一定會把他當賊防著的。想著他們那情形,一定很好笑。
“想不到這套衣服竟然還在……”我看著身上漂亮的製服,忍不住有些感慨——自己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考上致知的哩,可是都沒有來得及好好享受高中生活就生病了。
“你媽媽好像很珍惜它啊……我一說她很快就找出來了。而且……”司徒立行也看著我身上的衣服,“還保養得像新的一樣,真厲害。”
“嘿嘿。那當然……我媽媽是非常能幹的啦!啊……你看那排柏樹。”提起媽媽我會心酸,,所以我看著圍繞在學校足球場四周的小樹突然改變了話題。
“怎麼了?”司徒立行朝著我的目光望去,但是他顯然沒有發現什麼值得注意的。
一個月之前才離開這裏,他一定無法察覺任何細微的變化。但對於已經離開學校兩年的我來說,改變一分一寸地積累下來,現在已經是滄海桑田一般。
果然每一個細節都不同了啊……跟自己離開的時候都不同了。
“這排小樹,我剛剛進致知的時候曾經留意過,以前它們好細小的,就隻有那排柵欄那麼高。”路路指著操場上的一排白色的鐵柵欄對司徒立行解釋著,“你看,現在已經超過那排柵欄好多了,長高了不少呢。”
“啊!真是的。我怎麼從來都沒注意過。”司徒立行東看西看,“虧我還是生物社的,真是不合格,哈哈。”
“你天天呆在這裏,是不會發現的啦!”
“這倒也是……這麼說你是一進學校就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咯。”
“嗯,我那時候就經常在想,等我畢業之後五年,十年……不知道這些小樹會長多高呢。”我微笑著想起剛進學校的時候,“搞不好會把整個球場掩蓋住了,該怎麼辦?”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小樹越長越大,越來越高,我也曾經跟它們一樣有著欣欣向榮的未來……
不行!不能老想這些。自己明明還活著,不能老是緬懷過去啊。
既然還活著就應該向前看,即使前途是灰暗的也不能放棄未來的生活。
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
“喂喂,你還真是想得多呢。校長是不會讓它們把球場掩蓋住的……”“可是什麼都不想很無聊啊!就像你剛進高中的時候一樣。”我仰頭朝他做了個鬼臉。
可是司徒立行卻不回答,隻用兩隻烏黑深邃的眼睛怔怔地望著我。
我們就這樣對望了幾秒,突然發覺有一種曖昧的氣氛彌漫在周圍,我趕緊偏開頭,臉卻微微地紅了——討厭的司徒立行,好好地幹嗎這樣看人啊!
我們突然沉默起來,我不說話,司徒立行也隻是漫無目的地推著她在校園中四處走動。
體育館前,正好是籃球社的成員社團活動結束從大門走出來。
一群男孩女孩,少不了唧唧喳喳的聲音。
路路看到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孩慢慢地走著,一個穿著籃球隊服的女孩看到他,立刻興奮地跑過去,拉住他的手,甜蜜地笑著,還給他一瓶飲料,男孩笑著接過。
真是明顯呀,我忍不住暗歎,他們是一定是一對情侶吧。
恍惚間我想起學長,也想起那個被退回的護腕,還有那段未曾來得及形成的初戀。
如果我身體正常的話,那麼現在一定已經是學長的女友了。我跟他也會像剛才這兩個學弟學妹一樣,開心地走在一起。
一起打籃球,一起逛街,一起去遊樂場。
可是這些最起碼都需要健康的身體。
不能走路的自己,今生大概不能與任何人比翼齊飛了吧。
那麼,站在我身後的司徒立行,又該是怎樣的存在呢?他是不是最終也會扔下自己,一個人走掉?
想到這裏,我覺得周身寒冷起來。
時間過得很快,一個月後,路我正式從殘疾人學校畢業了。
從學校搬回家的那天,全家都非常高興,好像是在過節一般。
爸爸興衝衝地開著車到殘疾人學校來接她,媽媽也帶著溫柔地笑容為路路收拾打點。
當我自己搖著電動輪椅從斜梯上滑到學校大廳裏的時候,看到爸爸媽媽還有高老師、周先生都站在學校的布告欄前,正仰頭看著什麼。
我靠近一看,原來張貼在布告欄上的是自己寫的日記。
最近寫字越來越困難了,顫抖的手很難控製握筆的姿勢,寫出來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
可是老師卻一點也不嫌麻煩似的,天天都讓我寫日記,無論多麼難以辨認的字跡,他們都一一整理出來,還不時將我的一些文章放在學校的布告欄裏。
我知道老師們是在鼓勵我,所以也盡量不讓他們失望。
“如果能戰勝現在的痛苦,對按肯定會有彩色的幸福等待著我們。不要著急,不要貪婪,不要放棄,大家一步一步地走。不管多麼小的幫助都好,我想成為對別人有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