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說:“我向你求藥時,孕還沒成形,假如用藥打胎,我本可不死,隻不過毀掉一個無知血團而已。隻因你不給藥,我就不得不將孩子生下,以致孩子被扼殺,我也被通而自溢。你這是想保一命,反害兩命。我不怪罪你,該怪罪誰呢?’這是對執於一端、固執遷腐的頑固派的嘲弄,也是對好心辦壞事者最嚴苛的嘲諷。第一三三則故事講一個老資格的衙司餘某,負責刑律四十年。後來患病將死時,隱約覺得有厲鬼的作崇。餘某慷慨陳詞:“我一生忠厚,從不敢妄殺一人,你們這些鬼來這裏幹什麼?”幾個渾身是血的鬼哭訴道:“你隻知道刻毒殘1酷能積怨,卻不知忠厚也能遭恨。
那些孤單屏弱的人淒慘地被人殺害,死時痛苦萬狀,孤魂飲泣,銜恨黃泉,隻希望凶犯被誅殺,以報仇雪恨。而你隻見到活著的人可憐,沒看到死了的人的可悲。你舞文弄墨,想方設法為凶犯開脫罪責,使凶手漏網,死者的積怨得不’。你設身處地地想一下,如果你無緣無故地被人殺害,魂魄有知,看到判這個案子的人改重傷為輕傷,改多傷為少傷,改理屈為理直,改有心為無心,使那些令你切齒痛恨的人輕易逃脫,繼續橫行不法,你是感激還是怨恨?你不這麼想,反而自以為自己是寬以待人,以放縱邪惡作為陰間的功德,那些冤死的人不仇恨你又仇恨誰呢?”這是對那些自以為善良公正,實際上怕邪縱惡的踐踏法律的官僚們絕妙的諷刺。紀峋以敏銳的目光,體察到在那些看似公允、自然的現象背後的悖謬與荒唐,於是,那些以無功無害而自鳴得意的官僚,以救人而自誇的醫生,以寬厚相標榜的衙司,全都成為作者諷刺抨擊的目標,那些被人們視為當然道理,相沿成習的慣例,全都成為可笑可鄙,可惡可恨的了,《灤陽消夏錄》第二九五則和《如是我聞》第一三三則諷刺良芬不分、養虎貽患的笨伯和忘恩負義的市儈,頗為辛辣。某公向閻王告狀,說他的許多門生和下屬,對他得魚忘荃,忘恩負義。閻王向他拱拱手說:“此輩奔竟排擠,機械萬端,天道詔詔,終催冥滴。然神之則可,公責之則不可。種桃李者得其實,種茨黎者得其利,公不聞乎?公所賞鑒,大抵附勢之流,勢去之後,乃責之以道義,是鑿冰而救火也。公則左矣,何暇尤人?’作者以一石雙鳥的手法,既諷刺了濫施仁義者,也抨擊了知恩不報者。《如是我聞》第一一三則中的甲和某公一樣,也有相同的冤枉。甲請明友乙掌家政。後甲作了撫軍,又邀乙作副手。甲對乙深信不疑,言聽計從,久而久之,甲家財產盡為乙所侵吞。當甲發覺後稍露不滿時,乙竟不收斂,反以甲的隱私相要挾,對甲反咬一口。甲氣憤已極,便向城嗅投訴。城惶間甲:“乙如此險惡,你為什麼對他信任不疑?”甲說,:”因為他事事隨我意,”城煌歎道:“人能事事隨我意,真是很可鎮的呀d}你不夠他,反而喜歡他,那他不騙你,又騙誰?他惡娜滿盈ti`自有報應,至於你,全是自找黴氣,咎由自取。請不必再申述了。”一切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人,在石頭尚未砸著腳時,是不會體會到石頭對自己的毀傷力的。同樣的,一切不愛人才專寵奴才的人,在奴才尚未向他的發起攻擊時,他們是絕不會(也不願)預料到奴才對他們的威脅性的。一當奴才反客為主,使他}I1吃盡苦頭時,他們才憊識到自己受騙上當。可是,“悔之晚矣”了。他們已經成為喜劇性角色受自己捉弄的自投羅網的可笑的角色了r。這位甲就是如此。
《灤陽消夏錄》第三則,對讀死書、死讀書的好名之徒,極盡椰榆嘲罵之能事。作者在這則故事中,巧妙地運用了哄騙法老學究碰見亡友之魂,這位死鬼正要到南村去勾魂。來到一間破屋,鬼就告訴老學究,這是文人的的屋。老學究間何以知之,鬼就告訴老學究說:“凡人白晝營營,性靈泊設,唯睡時一念不生,元神朗徹,胸中所讀之書,字字皆吐無聾,自百竅而出、其狀縹渺繽紛,爛如錦繡。學如鄭孔,·文如屈宋班馬奢,上燭霄漢,與星月爭輝;次者數丈;次者數尺,以漸而差,極下者亦螢螢如一燈,照映戶。人不能見,唯鬼神見之者。此室上光芒高七八尺,以是而知:”鬼在這裏實際上是設下了個圈套,故意讓老學究鑽進來。老學究果然愣著頭直往圈套裏鑽。他問:“我讀書一生,睡中光芒當幾許?”鬼故意遲疑良久之後,說:“昨天路過您家時您正午睡,我見您胸中有高頭講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策略三四十篇,字字化為黑煙籠罩屋上。諸聲誦讀之聲如在密霧書}賣未見光芒,未敢妄語。”很明顯,這裏的光芒指的是智慧的閃光,而學究胸中的那許多“講章、墨卷”等,隻不過代表了老學究肚子裏的死知識、死教條而已。在紀購看來,光是書讀得多,並不能表示一個人有學識、有智慧,相反,有時甚至會成為一個人的包袱、成為理智的障撼。紀峋對這位老學究的嘲諷,正表現了他對那些假讀書人、假學問家、假名士的排拒與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