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自讚》、《狐遣學》、《鬼寶塔》、《鬼借官銜嫁女》是三篇較為輕鬆的幽默諷刺故事。
《枯骨自讚》寫揚州汪某住上方山某寺時,每日聽到階下有人喃喃自語,他把這一情況告訴僧人們。僧人們懷疑是鬼在訴冤,於是用犁鋤挖掘,掘出一個棺材,裏麵隻有一具枯骨,於是重新埋好。可是不到半刻,棺中又發生了喃喃語聲,眾人不解其意,於是請來通鬼語的德音禪師。德音禪師來聽了很久,終於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原來此鬼前世作過大官,好人奉承。死後無人奉承,所以就在棺材中自稱自讚。那些靠人民血汗養肥的官僚們,對物質與精神的奢求e經深入骨髓,須臾不可廢離了,即使他們已經變成了一具枯骨,他們也述殘存著奴役人民精神的渴望。袁枚用極度誇張的筆法,表現出對官僚階級的極度的輕蔑。在他的輕蔑的一瞥中,這具枯骨這個吸血鬼和精神上的守財奴,即使是在幽冥世界中,也不得不自斂行色了。
《鬼寶塔;。通過布商老丘的親曆親見,對封建時代偶然得勢的大小官僚們無法無天、飛揚跋馗的醜態作了窮形盡相的展示。十二個女鬼,看到商人老丘端坐片下,竟將老丘團團圍住,“未幾,二鬼飄然居其足下,一鬼登其肩,九鬼接踵以登,而一鬼飄然據其頂,若戲場所謂搭寶塔者然。又未兒,各執大圈,齊套頸上,頭發俱披,舌長尺餘。”眾鬼猖狂至極,布商卻鎮定自若。在這一動一靜之間,作者的褒貶抑揚,早已不言而喻了。同時,作者冷靜從容、瀟灑超然的智者風度也得到了充分的展現。
《鬼借官銜嫁女》揭示的是另一種社會荒唐。故事說的是一女鬼為了嫁女時的排場和派頭,先是求張建成代做金箔紙製釵步搖,後又求他摹寫東鄰官宦唐家的官銜封條。張建成一一照辦後,女鬼真的風風光光地為女兒辦起了婚事。作者寫道:
數日後,半夜山中燭光燦坦,鼓樂咬天,村人皆啟戶遙望,以為人家來卜葬者。近視之,人盡被紅花及山間萬家,素無居人,好享者欲追視之,相去漸遠,帷見燈籠題唐某官銜字樣。方知鬼亦如人間愛休麵而素勢利,異哉!
故事最後一句“方知鬼亦如人間愛體麵而崇勢利,異哉”可以說是點晴之筆。人類的虛榮勢利、嬌飾浮誇、趨權慕勢。在這裏全被暴露無遺了。
《狐道學》以狐狸的真道學,反襯人類的假道學。它同《沙彌思老虎》這篇妙趣橫生的小幽默一樣,具有明顯的反宗教傾向。
《沙彌思老虎》雖然並非神話,但卻頗能代表作者的諷刺風格,值得一讀:
五台山某禪師收一沙彌,年甫三歲,五台山最高,師狀在山頂修行,從不一下山。
後十餘年,禪師同弟子下山。沙彌見牛、馬、雞、犬,皆不識也。師因指而告之曰:此牛屯,可以耕田;此馬也,可以漪;此雞、犬也,可以報曉,可以守門,沙彌唯唯。少頃,一少年女於走過,沙彌驚問:“此又蔑何物?”師慮其動心,正色告之曰:“此名老虎,人近之者,必誰咬死,屍骨元存。”沙彌唯唯。
晚間上山,師問:“汝今日在山下所見之物,可有心上思怒他的否?”曰:“一切物我都不想,隻怒那吃人的老虎,心土總覺舍他不得”。
在這裏,禪師的指“女”為“虎”與沙彌的明知女為“虎”,偏把女人思的果決態度,形成成了鮮明對照:禪師的狡猾與沙彌的夭真更是相映成趣,在禪師有意的誤導與沙彌的直覺反應所產生的喜劇性對抗中,不僅佛教的性禁錮,一切封建蒙昧主義的努力,一切自我標榜的戒律戒條,都受到了致命的嘲諷。宋明以來,朱程理學高倡“存夭理,滅人欲”,和早已在中國生根的佛教以及中國的道教一起,大力推行摧殘人性的禁欲主義和蒙昧主義,到清代,這種禁欲主義和蒙昧主義在統治者的支持下,更加變本加厲。作為一個文人,袁枚主張直抒性靈;作為一個有思想的小官僚,袁枚反對朱程理學的扼殺人性。他不僅在思想主張上毫不隱晦地表達對壓製人的個性、剝奪人的基本的愛欲權利的朱程理學的強烈不滿,而且在行為上也是不拘小節,放浪形骸,縱情聲色。
據說他的學生中就有不少是女性。這樣一種直率的性格和表裏如一的人生態度,自然不能容忍社會上的虛偽、浮誇,這大約就是袁枚在《狐道學》中對狐狸的毫不含糊的真道學大加讚賞,而對人類的假道學進行婉轉的嘲弄的原因。
從上麵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袁枚的諷刺矛頭,始終是指向人類生活的三個方麵:一是官僚階級;二是佛道及朱程理學;三是世態人精。對於貪贓枉法、欺壓百姓的統治者,對於摧殘人性的宗教及理學,對醜陋荒謬的世態風習,袁枚總是用一種戲謔的、輕鬆的態度,從容地放出他的焚毀一切的諷刺毒焰。在袁枚看來,無論是多麼大的官,多麼神聖的偶像(關帝也罷,觀音也罷),多麼“崇高”的教義,說穿了,全都是狗屎一堆,狗屁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