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子漠醒來時有那麼片刻的茫然,灰白瞳孔迷茫地眨了眨,而後漸漸清晰地映出頭頂雪白的天花板來。
這裏是醫院,和幾個月前自己剛醒來時的情景一樣,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耳邊是一聲聲輕微的滴答聲音,他想側頭看看周圍,脖子微微一動,餘光就看到一個人影趴伏在床邊,他愣了一下,模糊的畫麵慢慢清晰,他隱約認出來,是賀子揚。
他看著賀子揚明顯瘦了不少的身子,心裏忽然就有些恍惚了。
這個男人,這個……從小代替小羽叫自己哥哥,在自己身邊長大的人。
當初為什麼會強迫他?賀子漠沉默著盯著他,腦子裏閃過一些陳舊的畫麵。
他不知道母親用什麼手段讓賀崇輝相信了自己是他的親生兒子,可畢竟最後那次輪-暴裏,的確有那個人麵獸心的畜生,母親賣身的那幾年,賀崇輝來找過她很多次,最後也是他帶來了那幾個男人,也是他指揮著他們進行了那次慘無人道的折磨。那人就像一個瘋子,折磨一次不夠,結束後得知她洗手不做了,便到處打聽她的消息,打聽了幾年都不罷休,最後終於通過雲牧風的行蹤找到了隱姓埋名想安靜生活的女人。他莫名其妙地怒不可遏,把當年拍下來的惡心照片公之於眾,把兩人活活拆散,把她唯一的念想生生掐斷,而後恬不知恥地跑來威脅說,不做他的情人,他就毀了她。
“不是早就毀了麼?”隻有母子二人的簡陋房間裏,女人輕聲笑著,抱著賀子漠笑得詭異,“你看,我們都姓賀,多好,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呢,”她拍著兒子瘦弱的脊背,漂亮的黑色眸子眯成了一個淩厲又絕美的弧度,“賀崇輝,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你下地獄!”
賀子漠漸漸發現,那天之後,母親就變了,那個溫柔順從的女人徹底不見,變得心狠手辣,步步為營,她使勁渾身解數讓賀崇輝漸漸愛得她不可自拔,那個狠厲凶暴的男人幾乎把她捧在手心裏,就連自己的老婆生的孩子,取的名字也和賀子漠差不多,到了最後甚至為她不惜得罪妻子背後的家族,離婚攆人,把一半的財產都賠了進去也在所不惜。可就在一切看起來如此順利,趕走了正室,快要成為正牌賀太太的前一夜,母親帶自己回到當初送走小羽的槐樹下,抱著他沉默了一整晚,終於低低笑出聲來。
“我這一輩子,真是夠精彩了,”她還是那麼美,一顰一笑都讓人心動不已,可賀子漠覺得,那一瞬間的笑容,美得過分,像是要到了盡頭,“算了,我本來……也不是這種人,這麼活著,好累,”她慢慢收了笑,隔了那麼多年,他終於又在她臉上看到消失了很久的,苦澀的淚水,“小漠,我曾經最恨他,恨到恨不得親手殺了他,可那個人,卻為我做到這個地步,我現在竟然……都快恨不下去了。”
“再這樣下去,我好怕有一天,我會愛上他,”她靜靜哭著,卻也靜靜笑起來,“那麼折磨我,毀掉我的人,我會愛上他?太可笑了。”她攏好了發絲,靠坐在槐樹邊,仰頭看著頭頂的圓月慢慢閉上眼睛,“我愛牧風,一輩子,都隻愛他一個人。”
“我愛他,我不允許有任何人,代替他。”
那是賀子漠聽到的,她最後說的話。
母親死了,服毒自殺,但是她死得很安詳,他記得她最後蒼白的臉龐上,帶著安適幸福的微笑。
她誘得賀崇輝愛她成癡,為她離婚,為她散財,然後在他最癡狂之時,用自己的死亡給了他最致命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