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那個人把麻妮婭送到山腳,指著那片楓樹林對她說:

“沿著楓樹林走,前麵就是楓林鎮了。”

“你呢?”麻妮婭問。

“我還要上山。”

“你有聯係的電話嗎?”麻妮婭很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

“沒。”

麻妮婭向他要了紙和筆,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寫給他,他把紙折起來,放進登山包的口袋裏。然後,對麻妮婭揮了揮手,轉身上山了。

“回信河街,記得給我打電話啊!”麻妮婭在他背後幹幹地喊了一聲。那個人並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麻妮婭的話。他很快就消失在麻妮婭的視線裏了。

麻妮婭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她伸手去胸前摸了摸,發現忘了把哨子還給他了。她把哨子從脖子上拿下來,對著山上喊:

“哎——!”麻妮婭心裏本來想叫他的名字的,但是,一到了嘴邊,馬上又改過來。

麻妮婭聽到自己的聲音從樹頂上飄過去,又從樹頂上飄下來。她眼睛盯著剛才他消失的山路,希望能夠從樹林背後再看見他的身影。但那條山路上什麼影子也沒有。麻妮婭把哨子放在嘴裏,用力吹了起來,她一連吹了十幾聲,她想他肯定能夠聽見她的哨子聲,因為她昨天就有這個經驗,進山很深了,依稀還能聽見山腳下的喊叫聲。可是,她吹過哨子後,等了很久,他的身影依然沒有出現。

麻妮婭找了一塊平整的石頭坐下來,端詳著手中的哨子。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銅哨子,跟麻妮婭平時看到的銅哨子沒有區別。如果一定要說不同的話,就是這個銅哨子的外表很光滑,棱角的地方磨得很平,顏色發黑。從這點也可以看出來,這個銅哨子跟他很多年了,他平時不一定用得著,但夜裏沒事時,經常會拿在手裏把玩吧!麻妮婭發現,串在銅哨子上麵的那根繩子也很特別,它不是一般用的繩子,是麻,可能是他用山上的麻織的,看起來很粗糙,摸起來卻很柔軟。

其實,麻妮婭知道他肯定能夠聽到哨子的聲音。這是最讓她傷心的地方。因為她發現,就在他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她竟然有一種舍不得的念頭。這種感情的萌動讓她吃了一驚。這對她來說是第一回,她對夏孝陽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依戀。這種感覺的出現也讓麻妮婭警覺起來,她坐在那裏問自己,是不是被這個男人吸引住了?喜歡上他了?但麻妮婭很快就明白,這隻是一種錯覺,自己並沒有喜歡上這個男人,也不可能喜歡上他,她有她的路要走,他也有他的路要走,他們走的是兩條完全不同的路子。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她的依戀,更多的可能是出於對生活的一種失落,她又從山上回到山下,又回到正常的生活,又回到各種計劃之中,在各種目的之間奔波。她可能再也找不到那種孤身一人被困原始森林裏的恐慌感了;再也找不到在最絕望的時候,聽到哨子聲音和看見燈光時的那種喜悅了;再也不可能吃到那麼香的食品了;再也不可能在深夜的郊外,依偎在一個陌生人身邊安穩地睡去了;再也不可能看見那麼金光燦燦的森林;再也不可能發現自己化成一縷白煙自由飄蕩。而且,麻妮婭也意識到,從這以後,她可能再也見不到他。這一點,他可能比她更清楚,因為他就是從她這個世界出走的人,他不會再回到原來這個世界來。所以,他即使聽到了她在山下的哨子聲,也不會再回到她的身邊。

麻妮婭也不知道在石頭上坐了多久,她希望時間就這樣停止住。她已慢慢平靜下來,但她知道,內心依然平靜不下來,對她來說,現在好似站在兩個世界的交叉點,而她這時,既不想上山,也不想下山。她聽到包裏有手機震動的聲音,那是來自她的世界的呼叫聲。她是屬於那個世界的。她突然對自己的世界產生了戒備,對那個世界產生了懷疑。她以前是深信不疑的。她知道這個世界有這樣那樣不能盡如人意的地方,但總體上是滿意的。她也不滿一些現象和規則,但她就是這些現象和規則的參與者和製造者,她以前都心安理得去做了,還沒有來得及坐下來反思一下,能不能不這麼做?能不能做一些改變?也就是說,她一直在自己的世界裏橫衝直撞,馬不停蹄,根本沒有想一想這麼奔跑的意義。當然,她知道自己也是不可能再上山,那等於要她丟棄原來的世界,做一個跟原來完全不同的人,過一種跟原來完全不同的生活。她想要,但她更知道做不到。一想到這一點,麻妮婭感到麵前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