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這是在做什麼呢?”白衣旅客也摘下了帷帽,撣了憚前襟的風沙,就饒有興趣地走到了店老板身邊,看著他在牆上畫道道。
“算日子。”店老板簡短的回答了一句,又補上一句,“斷水的日子。”
青衣旅客也走過來,目光一掠,大概是數清楚了,眉頭不由得蹙了起來。
“你們上樓隨意找兩間房間吧。”店老板佝僂著背,垂頭看著牆壁,好像多看兩眼就能少幾道一樣,“沒有水,沒法做飯。你們能住就住,不能住就走。”
麵對這樣淡漠的態度,兩個人也不生氣。青衣旅客似乎是同情地笑笑,提著二人簡單的行李上了樓。白衣旅客抻了一張條凳在店老板身邊坐下,笑吟吟地說了什麼,卻讓店老板的臉瞬間變了顏色。
“怎麼樣?這很劃得來吧?”白衣人依舊微笑著,表情十分真誠,甚至還掰著手指幫店老板算計,“你告訴我阿納庫勒墓園的具體位置,我給你你最需要的水。現在格爾城大旱,為了活命,你不說別人也會說的。再說我也不會做什麼過分的事情,隻是瞻仰,瞻仰而已。我想我的出價並不低,而且馬上可以兌現哦!”
店老板驚愕地望著白衣男子的笑靨,眼中變幻著驚恐和猶豫。
這個條件,確實太誘人了。他的家人,能離開的,都已經離開了。他的妻兒,也在半月前活活渴死了,他原本想著,他也快了。因為他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喝上一滴水了,別說是水,連尿都喝不著。如今有個人告訴他,隻要他能說出一個全城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就能活命,這樣的交易,他沒有放棄的必要。
隻是,這個外來人,要對阿納庫勒家族的墓園做什麼呢?
阿納庫勒是格爾第一大姓氏,也是格爾城第一城主的姓。那位最受人愛戴的阿納庫勒城主,十九歲即位後,帶領著格爾人走過了最繁盛的六十年,是格爾人民心中除雨神之外最崇敬的人。他五十八歲的時候,頭一次擅用人力為自己在阿納庫勒墓園修建了一處寢陵,整整耗費了十年。相傳他死前留下遺言,說他把格爾城最珍貴的寶物葬入了寢陵裏,與他一起長眠。在他死後,格爾人民為了緬懷他,自發地奉上許多珍寶為他陪葬,還將整個阿納庫勒墓園維護起來,免得遭到盜墓賊的破壞。阿納庫勒墓園具體的位置,隻有正統的格爾人才知道。
似乎是看出了店老板心中的矛盾掙紮,白衣人拍了拍他羸弱的肩膀:“要不我發毒誓好了!如果我膽敢帶走墓園中的任何一樣東西,就讓我出不了墓園就被阿納庫勒城主的靈魂撕碎!怎麼樣,這夠狠了吧?”
店老板目瞪口呆地點點頭,咬了咬牙,終於下定決心一樣,附到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什麼。白衣人臉上的笑意越加明顯,直到店老板說完最後一個字,他輕輕抬起手,笑意盈盈地向著店老板腰間一點。店老板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沒說出來,就已經昏了過去。
將他扶到牆角坐好,正巧趕上青衣人從樓上下來:“沙兄,你這是……做了什麼?”
“別多想。”白衣人毫不介意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似乎大功告成一般,“為了不讓他提心吊膽,我點了他昏穴,又渡了些內力給他。以他目前的狀況,大概能維持一天左右昏迷。我已經問到了地址,我們必須盡快趕去。在一天之內折返,不然格爾城就出人命了。”
青衣人似乎是有些不放心地走到店老板身邊,探了探他鼻息。
“怎樣?還活著吧?”白衣人無所謂地笑笑,“我若殺人,就不會讓你發現。”
到了阿納庫勒墓園,毫不費力地就找到了第一城主的寢陵,原因有二:第一,因為他的寢陵最大最豪華,站在墓園門口就能看到。第二,有路標……
更奇特的是,路上沒有任何機關的阻礙,隻有少數捕獸器安放在路上,似乎也隻是為了防止不小心走入墓園的野獸而已。進入了寢陵,就更容易前進了,連捕獸器都省去了。最讓人奇怪的是,縱然寢陵雄偉浩大,可是裝飾卻極為簡單,牆壁上除了一些安魂的經文和阿納庫勒城主曾留下的箴言外,甚至連雕花都未見幾朵。甬道更是簡單用幾塊大石堆砌而成,四通八達,更別提有什麼暗道機關了。
“這就是阿納庫勒城主花費十年建造的寢陵?”蘇起東瞧瞧西看看,真不敢相信,如此耗費時間的工程,竟然看著這樣單薄簡單。
“要那些好看的裝飾有什麼用,他死了又享受不了。”沙汝倒是不以為意,提著燈向前探著,手指在牆壁上輕叩著聽聲音。
穿過墓廳、享殿,終於進了寢殿。四四方方一間小室,看起來有些狹小。正中一口石棺,蓋得嚴嚴實實。石棺的棺蓋很厚,棺蓋正中有一個形狀怪異的ao槽,ao槽四角鑲嵌了四顆夜明珠,在漆黑的寢殿裏發著微光。
沙汝在石棺正對的那麵牆上扣了幾下,忽然輕笑一聲:“蘇兄,我這就讓你看看,阿納庫勒這十年工程的最大成就!”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解開上麵纏繞著的厚厚的布,取出一個不大的物什——九種顏色相互交融,形狀勻稱,通體呈半透明狀,這就是引來太多人爭奪的格爾城寶物,九色玻璃樽。沙汝將九色玻璃樽小心地放入石棺的ao槽中,夜明珠的光輝映照著它,九種顏色仿佛活了一般,在玻璃樽中流轉。地下響起轟隆隆的響聲,原本堅實的牆此時像是一道屏障,正緩緩下落,露出背後的別有洞天。
沙汝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踏步走進那新出現的密室裏,回身向蘇起招了招手:“來看看。”
兩個人走進密室,沒走幾步,就被眼前的一幕驚住了。偌大的一間密室,沒有別的裝潢,隻有一口深深的水池,水池中貯滿了清澈的水,掬一把嚐在嘴中,甘冽非常。
蘇起愣愣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水源,不知該說些什麼:“這是……”
沙汝揚起嘴角:“這是阿納庫勒城主留給格爾人民最後的寶藏!是格爾城最珍貴的寶物。”
“原來阿納庫勒城主耗費了十年的時間,就是在建造這間水庫。”蘇起恍然,又忽然自嘲般的搖頭笑道,“阿納庫勒城主一生為了格爾城,死前還不忘為子孫後代留下最後的生機。如此用心,卻被居心叵測之人惦念著所謂‘巨寶’,實在是荒謬啊,荒謬……”
沙汝握緊水池一旁的一處扳手,用力一扳,地下仿佛什麼機關啟動,水池中的水順著一條條通路緩緩流動起來,不一會兒就流光了。
那一天的格爾城,像過節一般熱鬧。所有的人都驚奇地發現,自家早已幹涸的水井,忽然汩汩冒出了甘冽的水。他們歡呼著,高歌著,歌頌著雨神顯靈,為他們格爾人帶來了新的生機。
隻有那兩個外來的旅人,才真真正正的知道,其實正是那個人,一直在守護著他所愛的子民們。
也許,阿納庫勒城主,真的是雨神的化身吧。
墨國,帝都,小酒肆。
一青一白兩道影子,正坐在臨窗的位置上。他們麵前的桌上,已經分散了大大小小十幾個酒壺。
仰頭灌下最後一口杜康,蘇起終於“嘭”一聲,趴倒在桌上。
白衣人猶自喝著,忽然站起身,在他肩上重重拍了兩下:“上次我們的酒約,勉強算你還了!等有空,我再來找你,不醉不歸!”
蘇起悶聲應著,趴在桌上怎麼也不起來。白衣人仰天大笑幾聲,提起酒壺,慢慢踱出門去。
等他走了許久,蘇起才爬起來,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勾了勾嘴角。伸手沾過一點酒水,在桌麵上寫下兩個字:沙汝。然後他輕笑了一聲,抹去兩個字旁邊的部首,唯留一女一少,為妙。
妙公子,玉莫言是也。
“格爾城缺水,所以你想到這樣一個假名。玉莫言啊玉莫言,真有你的。”蘇起搖頭微笑,提起酒壺,一飲而盡。
酒肆外的樹杈上,黑衣娃娃臉的殺手挑了挑眉毛:怎麼當初追殺玉莫言的時候,就壓根沒想過痛下殺手呢?也幸虧這個俊公子那時攔住了他的劍,不然格爾城的百姓誰來救呢?
這就是命吧。
命裏注定的,他們是要做兄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