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著膠囊,直立著不動,像沉默的石像一樣地在思考著。
霧間城也有研究過類似的精神幹涉裝置。那是被稱為迷母的裝置,在剛才的時候,就對著烏靈普拉使用了。
然後,就探查出了烏靈普拉身上的秘密。
趁著烏靈嗇裏娜吸引了烏靈普拉所有注意力的時候,是他偷偷摸摸地在自己射出的子彈上捆綁了心靈信標。當子彈橡皮一樣彈開烏靈普拉的武裝模型時,心靈信標就散落開來,采集到了足夠的信息。
信息顯示的結果令人詫異——烏靈普拉擁有兩個人格。
但這是不可能的。帶著懷疑,千夫所指通過心靈網絡快速地查詢了烏靈普拉的精神病質——她曾經在霧間城生活過,所以留下了一些醫療檔案——千夫所指發現,烏靈普拉的精神不可能誕生那種狀態的精神狀況。通過心靈網絡詢問了專業的精神心理醫生後,也得出了相同的結論。
所以,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隻有一種可能殘留了下來——根據剃刀原理,如果可能性隻剩下唯一的一個,那麼無論是感覺上多不可能的事件,都是一定會發生的。
也就是說,烏靈普拉並不是出於純粹的心理去行動。她被控製了。
千夫所指打開手心。膠囊閃爍著陰謀的白光。他向通訊中心申請超時空傳遞。
周圍景色像是漩渦一般扭曲混沌。下一刻,他出現在一個凹凸不平的巨大網格化空間中。
一個幾乎完美的球形空間,內表麵被均衡地被正六邊形分割,像是蜂巢。每一塊蜂巢的內部,都安裝有被綠色液體浸泡的超級生物計算機——
人腦。
無數的人腦均衡、整齊地分配在蜂巢中,彼此的精神、心靈和生物電勢互相通過特製的導線連接,一刻不停地分析著來自萬千位麵的各色資訊。
這裏,就是蛋糕廷。這裏,就是真正的真實的蛋糕廷。
千夫所指開啟盔甲表麵的視覺係統。眼前的景象卻遠遠稱不上是“整齊”。
抽屜一樣的扯了出來。上千萬的大腦被拉出蜂巢,烤的焦黑。培養皿也被通通的打碎。玻璃渣子混著綠色營養液撒了滿滿一地,幾乎要淹沒腳踝。藍色的指示燈雜亂的亮著,熒光從導線中運動,遇到斷麵就會戛然而止。
真是被破壞地徹徹底底。
千夫所指走到一個保存尚且完整的、導線夠多的大腦前,用手放在上麵幾厘米處,緩緩移動著。伴隨著手掌的移動,埋藏在大腦皮層中的指示燈紛紛搖曳著閃出細細的光。小細的管狀物從腦皮層裏麵鑽出來,蛇一樣接入到千夫所指的手部盔甲的圓點空隙中。
//正在自檢查,模型重建中。
//失敗。手動排除故障……成功。還原到曆史狀態,幹細胞自我修正服務啟動。
//灰質、白質完好。保護殼受到高溫蒸餾,頂枕溝受損不明。
//正在連接β波,成功。
……
大腦完全被激活了。它的表麵開始自我維修,然後呈現出一種鎏金的色感。外表麵上也開始展現出類似電路一般的輔助紋路。千夫所指細致的檢查了它的內存狀態,並且調用了存儲器的資源。但令他失望的是,曆史記錄像是一條白紙一樣,被完全清空了。
怎麼會這樣呢?他細致的思考著。
半個小時的時間過去了,他啟動了所有還活著的生物腦,並且挨個詢問了它們。令人更加失望的是,這些腦子仿佛是生鏽了、被病毒入侵了一樣地健忘。所有的曆史資訊都被清空,甚至連基本的服務程序的啟動也很緩慢。
於是他又找到了蛋糕廷理論上的管理者——一顆相對比較大、比較白的大腦。與普通的生物鬧相比,它簡直是鶴立雞群一樣地顯眼。這個大腦,名為監督。
千夫所指充滿期望地問:
“這裏發生了什麼?”
監督的腦子身體膨脹又縮小,抽搐一樣的動彈起來。等它平靜下來,隻說了三個字:
“奇查諾。”
這時候,周圍突然出現一陣波動。在大腦門的恐慌中,一些身穿紅鬥篷、帶銀色麵甲的人突然出現,並且抬起了手中的槍。
槍口射出噴薄的白光。攜帶著死亡的光熱,衝著千夫所指而來。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秒之內。
抬槍,開火,殺死對方——這是在一秒之內完成的工作。
死亡的白色龍卷以衝破一切的氣勢而來。一些擋路的大腦來不及躲避,在急切而緊張的β波中灰飛煙滅。它們的慘叫久久回蕩在心靈網絡中,如果聆聽聲音者,他一定幾乎發狂。
麵對光波,千夫所指不動。
你們不知道麼,我可是千夫所指。
身體在腿腳的韻律下開始了急速的運動。狠狠一拳揮過,麵甲應聲而碎。碎裂擴散,整個身體化為一地碎渣。
腳下綻放出蜘蛛網一樣的裂紋。右手往前探去,手指上延伸出光炮。以廣角角度猛烈地開火。
盔甲的接縫處推動出三角形炮台,向四周發射微縮炮彈。藍色的電極四處濺射,碎片與火焰交相輝映。
短短一秒後,紅披風們死絕。有的被打成了碎片,更多的是被各種武器所破壞的崩潰形象。
這也怪不了他們。畢竟,對手是千夫所指。無論是從從暴力程度還是臉皮厚度上來講,千夫所指都遙遙領先於紅披風。更何況,在此時的蛋糕廷,生物腦們已被盡數激活,物理法則的無序化已經在恢複了。在這樣的環境中,千夫所指已經解除了技術限製。猛獸已經出籠。
淡定地踢開腳邊的屍體碎屑。千夫所指快速的打開了心靈感應網絡。
“喂。大水、義男井上,我這裏有了線索,你們那邊怎麼樣?”
意誌隨著心靈灌輸到腦神經中。借助心靈網絡,千夫所指“看”到了那一邊的景象。隻是這景象並非完全客觀,而是借助別人眼睛觀察到的世界。所以,可以間接地看到幻覺和心情。即使是[感受]這樣虛無縹緲之物,也能盡可能地攥取。
首先看到的是滿地的機械碎片。有亂滾的金屬胳膊,也有冒著火花的機器腦袋在無神地瞪著天空。
轟隆隆——似乎是重型武器開火的聲音。接著就是一陣亂響和沉重的劈砍聲。戰鬥好像已經持續了很長的時間。
千夫所指不為所動地看著腦海中零亂的畫麵,心中毫無波瀾。
幾秒後,對麵終於有了回應。
“這裏是千夫所指,大水。”
看上去已經解決了?是的。當自己進行遠距離心靈對話的時候,他們就明白,霧間城的蛋糕廷已經恢複了部分機能。於是一陣超技術火力轟炸,敵人就全部完蛋。
聽到了聲音,他也滿意地回應:“我就是千夫所指。你們那裏想必已經解決了吧。”
“沒錯。”大水是個冷酷的人,或者說木訥也可以。他總是選擇最為效率的對話方式。隨著他的聲音,千夫所指腦海中的畫麵也開始跟隨著視點搖晃起來,把更多的景色攝入眼中。四下靜悄悄的,交火的聲音已經滅絕。
“那個正義協奏呢?”
“趁著混亂弄暈了。”
“幹得好。因為接下來的行動,她隻會拖後腿。”
千夫所指稱讚道。於是他接著說:
“大水,我告訴你和義男井上,現在你們得去殺了烏靈嗇裏娜。”
千夫所指輕鬆地說完,心靈網絡那邊久久沒有回音。
在等待中,他得到了回複:
“我們拒絕。”
“這是計劃的一部分。聽我的。”
“我們依然拒絕。”那邊的語氣石頭般的頑固。令人不禁懷疑,無論是什麼樣的語言都難以將其打動。大水停頓了一會,開始了補充。
“我們知道你的想法……趁著蛋糕廷機能暫時恢複的這時刻,即使殺死了烏靈嗇裏娜,也能通過光之窗來[複活]。而目睹了烏靈嗇裏娜的死亡後,守夜人工程必然會失控……這樣一來,守夜人會覺醒,然後幫助霧間城清理掉麻煩的叛亂主機奇查諾。當然,你們天啟親衛一定準備好了抑製措施……是什麼呢,失憶藥、傳媒病毒,還是多媒體潛意識操縱技術?”
感覺到大水一反常態、口若懸河的千夫所指不難反的打斷了他。
“好了,你說的沒錯,但是,大水,請搞清楚,我首先是一名千夫所指,然後才是一名天啟親衛!
而且,如果這個大好計劃能成功,豈不是沒每個人都有好處?我們消滅了霧間城的威脅,烏靈一家也能擺脫那些混蛋的糾纏。經過這次事件後,幫助了我們的她們就是英雄!是的,不管她們有多陰暗的過去,隻要天啟的媒體放開口水,大肆宣傳……就算是黑人,也能刷成白人!”
“是的。這計劃的確很好……但是!”
突然,大水的語氣狂躁起來。
“千夫所指!你給我聽好了!
你首先是一個人!
一個穿越者!
一個[烏靈保護協會]的副會長!
一個令人尊敬的保護者!
最後,你才是集陰險、狡詐、卑鄙、無恥、****、暴力、邪惡於一體,萬人唾棄、曆史無名的——
千夫所指!”
大水:“虧你還是副會長!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烏靈好,你考慮過她的感受嗎?被殺了後會複活,這固然是好!但誰願意不明不白不被殺一次!你能想象這種行為對她造成的心理陰影嗎!還是說,你的心已經徹徹底底的變成了無感情的機器?我告訴你,烏靈嗇裏娜不是機器!她是人!會哭泣會傷心的人!所謂的人,並不是輸入一個結果,得出一個結果的計算機器!
那些所謂的事件運算所給出的結果,那些所謂的心理醫生,那個能百分百的預測人的心理?千夫所指,你太理想主義了!太理想主義了!你真的認為,事情會完全按照你的預測來麼?”
千夫所指愣了愣。他不甘心自己那完美的計劃被這樣屈辱地打碎。
“吾早想好了。烏靈嗇裏娜的心理傷勢可以使用媒母來治療,其他的方麵,自然會有相關的精神病理醫生來……”
他又一次被打斷了。她仿佛已經看到,大水真的變成了大水,用洶湧的氣勢不斷向他衝鋒。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個平日裏沉默寡言的人,為什麼這時候就突然激動起來了!
他永遠都不明白。所謂的人類,不使用簡單的共識就能揣測的物種。不確定性,人的行為是不確定的。
“不可能的!千夫所指,你是情感缺失者,你不明白!隻有聖人,才能辦得到這種被殺死後毫無怨言的事!”
“那你就錯了!烏靈嗇裏娜就是聖人!她一定會支持被殺死的!”
煩躁地掛斷了心靈鏈接,千夫所指一下子抬起頭來。旁邊的空氣似乎有進行超時空傳遞的征兆。於是,千夫所指把身上的空間設備打開了。作為回應,他在朦朧中聽到了一句話,帶著熟悉的口音:“彼其娘之!千夫所指!你瘋了!”
果然。剛才是大水想要順著心靈網絡的留痕進行跨空間跳躍。隻是,和千夫所指想比,他還是太年輕了些。
千夫所指瘋了一樣的往門外跑去。他知道,在另一個地方,還有一個人在做跟他一樣的事:抬頭,驚醒,拔足,狂奔。目標,是烏靈嗇裏娜。雖然他的設備比大水更加優越,但大水的位置,那個空中別墅,更接近烏靈嗇裏娜。而生物腦由於收到了襲擊,其機能還不足以支持千夫所指從蛋糕廷一下子傳送到烏靈嗇裏娜。
他瘋狂地奔跑出去,馬力全開。建築物在身後飛過,但他又不得不停下來。
因為,他麵前站了一個人。
一個不平凡的人。
“你就是千夫所指?”
眼神中灌滿堅毅和疲倦,守夜人如此問道。
他接著說。
“跟我走。不然就殺了你。你知道我有多厲害。”
他得到了沉重的點頭。僅僅經過一瞬家的思考,千夫所指就停止了思考和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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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
雜亂的艙室內,天啟行者一刻不停地處理著從四麵八方襲來的資訊。
他的心情談不上好。但是,也不算太糟。
名為[奇查諾]的生物電腦,在蛋糕廷發動了叛亂。
是蓄謀已久呢——還是臨時起義——早就並不重要。
現在,巨大的腦子正向位麵樞紐運動。也就是說,不管有什麼深刻的目的,腦子現在要離開到其他的世界。在那些世界,無論他做什麼,霧間城都無法阻止了——實在是鞭長莫及。
霧間城的另一端,是無窮無盡的世界。誰也不可能把一個腦子從這無數的世界中翻出來……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沒有人。
但是,天啟行者毫不在意。他的嘴唇已經微微翹起來了。
是的。就算這腦子再強大,又能掀起怎樣的風雨?他很強,可以摧毀整個D區,可以殺死數百萬的穿越者——
然後呢?
推倒的建築可以重建。
死去的人可以複活。
千夫所指有源源不斷的兵員補充。
霧間城可以無數次的重建。
而[奇查若],隻有一個。
隻有一個,而已。被殺死後,就會永遠死亡。沒有第二次的機會。
這注定是一場少數針對多數的戰爭。而少數人,在戰爭中往往是慘敗的一方!
他在心裏笑出了聲。聯想到自己還要維持巨大的計算量,所以他又急急忙忙地關上了感情。
……天啟行者,霧間城的管理者,無冕之王。
後腦插滿了的修長透明管子,從腦海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的心靈接口。四肢萎縮,營養匱乏。感情是不被允許擁有的東西,因為,計算感情是困難的事。比起榨出名為情感的心理汁液,天啟行者更樂意把這寶貴的計算量用來處理信息上。
突然,一個聲音從心靈感應網絡中凸顯出來。具體的表現,是一個小小的紅點。
聲音不可抑製地傳遞了過來。
“天啟行者,我是守夜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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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糕廷。
千夫所指難以置信地跟在那個守夜人身後。看著他的所作所為。
守夜人邁著輕快的步伐,眼睛裏放射出金色的微光。走到一個紅披風的屍體前,他饒有興致地掀起了紅披風的麵甲,接著就滿臉嫌惡地“彭”地一聲把麵甲關上了。
“真是下飯!”
他抱怨著,來到千夫所指麵前,像是在期待什麼地伸出右手來。千夫所指不動。
這場麵,像是在守夜人在向千夫所指討債一樣。
“給我那個。”等了一會,守夜人開始催促。
“你要什麼?”
還用問嗎?——守夜人露出這樣的惱怒表情:“心靈對話窗口!快給我!
如果你不給的話!——”
話還沒說完,千夫所指馬上給他了。雖然,現在蛋糕廷的物理法則還不太穩定,但這個人說“可以”,那就是一定“可以”。
因為他不是人。
而是高於人的存在。
守夜人欣喜地點點頭。
“很好!”他接著撥通了心靈對話窗口。
【天啟行者,我是守夜人。想必,你之前也曾聽說過我的名。如果沒聽說過的話,那是騙人的鬼話。因為我看到了你的過去。】
對麵很快就有了中性嗓音的回話。
【守夜人麼。
看來你已經覺醒了。
那麼,問吧。我一定知無不答。】
【好。那麼,第一個問題:叛亂主機奇查諾來自的世界,是否毀滅於大氣災害?】
【查閱中。是的。奇諾星球上的人類破壞了臭氧層,大量的有害射線失去了阻擋,直接照耀在地球上。正因如此,星球上的人們患上了嚴重的皮膚癌。】
守夜人又掀開了紅袍人的麵甲。那銀色金屬下麵,是一張幾乎腐爛的、患有嚴重皮膚疾病的憎惡臉龐。
【很好。下一個問題:你們在哪裏找到了他?】
【那是一處地下掩體。本來是為了防禦核戰爭而修築的防空洞。在臭氧層崩潰後,幸存的人們攜帶物資、水源逃到了防空洞中,繼續苟活。
但是,事物很快就耗盡。防空洞裏的人們開始自相殘殺,爭食人肉。當我們趕到的時候,奇查諾的母親正試圖把這個當時隻有幾個月大的嬰兒下鍋煮了。索性,我們阻止了她。】
聞言,同樣登陸了心靈網絡的千夫所指觸電一般的渾身一顫。怪不得烏靈普拉執意要殺死自己的女兒——原來,是她腦中的模因病毒,讓她這樣做的!
守夜人興致不減,大大地揮揮手,繼續發問。
【下一個問題:奇諾性上其他的幸存者呢?】
【都死了。自相殘殺,吞噬人肉,最後吃掉的是他們自己。】
守夜人有些不滿地站起來,圍繞蛋糕廷的四周底邊到處走動。
【天啟行者,告訴我實話!】
【你不是都看到了嗎?】
【不是的。
事實上,未來和過去並不是注定的。未來會因為過去的行為作出改變,有時候,過去也會因為未來的行動作出修改。時空穿越者在不同的時間軸來回跳躍,隨著他們跳躍的行為越發激烈昂揚,未來和過去也在不停地改變著。所以,我不能看到所有的過去,也不能看到所有的未來。
我能看到的,隻是社會勢能的堆積、蝴蝶效應的重疊。】
嗬。天啟行者暢快地笑了。
【你也有不足之處呀。
那我就實話實說好了。沒錯,的確存在著幸存者,但那些吃掉了同類的家夥,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必要。我命令千夫所指幹掉了他們。】
【是嗎……】
守夜人幹爽地關掉通訊麵板,向外麵走去。路上有很多生物腦的屍體,大概是為了不踩到他們,守夜人旋轉著、舞蹈著離開了。
千夫所指對這樣的行為摸不著頭腦。他快速的跟了上去,腳下很快踩滿了醬汁一樣的血和脂肪。
“你要做什麼?”
“解決霧間城的危機。我想,一個半小時就足夠了。”——還有……守夜人低下頭,深深地看向千夫所指的鞋子。感到莫名其妙的千夫所指也跟隨著他的視線。
“太髒了。”守夜人挖苦他。
千夫所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