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大廳,她以為會在這裏撞見二哥口中常說的場景:比如強行逼供而毆打得沒了原樣的犯人,還有些半死不活常常被抓進來再榨一遍的鴉片鬼,聽說也會有女人,多半是品行不好的。若是有些姿色,裙子都會被掀開,裸著身子受刑。然而這些都沒有出現,也沒有不像樣的犯人,來來往往的警士們有條不紊,看上去規矩極了。
連大廳都明亮開闊氣派非凡,絕不像摻著齷齪事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或許隻有警察的大蓋帽換了顏色,由黑變成了綠。沈紫想或許可以信賴一下,興許變了樣的警察廳真能幫她找回芸姑姑。
忽然小林停下來。沈紫揚起頭,看見門欄上掛著副廳長室的標示。順著小林的指引,她戰戰兢兢地走過去,筆直的立在房間中央。書桌後麵的男人此際背對她,正和人聊著電話,聽他不緊不慢地說著日語,沈紫忽然寒從心生。
她端視前方大大的旭日旗,從中分裂出的十六道紅光並不讓人多增對太陽的敬畏,反而催生出更大的恐惶——那是一道張牙舞爪的網!她突然想到能對芸姑姑起歹念的,隻能是日本人!而眼前這個,恰恰是個日本人!
這個日本人終於放下電話,悠閑地轉過座椅,細長的雙眼略微眯了一下,似乎正對她此刻狼狽的模樣評頭論足。估摸出大概之後,隻聽他淡然地用中文說:“請問小姐貴姓?”
“沈,沈紫。”沈紫回避與他四目相接,眼光移向窗外。
“幸會。”伊藤清司微頜首,一直待命地小林攏上前附耳細語,他再投向沈紫的目光中多了些同情:“剛剛聽說了沈小姐的遭遇,你的心情我非常能體會。想必方校長對沈小姐來說,是個相當重要的人吧。”
他的話讓持有抵觸心理的沈紫有了些變化。她悄悄轉回視線,對眼前這個看上去還算和善的日本人萌生一點希望,單純地問:“那麼,你能找到芸姑姑嗎?”
“我們一定會盡力。”伊藤清司答得很誠懇,卻又好像太官腔。
沈紫紅著眼,“現在除了你們,還有誰可以找到?全滿洲不都是你們的嗎?找一個人應該不難吧?對不對?”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因為這句話帶有太多抱怨。萬一激怒了日本人,她恐怕就得死在這兒。
哪知這個日本人不過輕輕一笑,語氣更低柔了:“沈小姐,日滿是一家,都是親人,又怎麼會不盡力呢?這樣吧,我現在就給下屬部門撥通電話,讓他們火速查辦,如何?”
說完,他果真拎起電話,接通之後先用日語交代了幾句,又轉過頭問沈紫:“沈小姐,方校長是在哪裏被人綁架的?知道什麼人與她結怨嗎?”
他的語速很慢,隻是中文句子一長,沈紫聽起來還是需要點時間理解,好半天才回道:“是在新市街靠近火車站的地方。若說有結怨,隻能是因為有人想買芸姑姑的學校,芸姑姑不肯。所以……”
“我明白了。現在你們聽明白了嗎?不要再拖拖拉拉。”交代完之後,伊藤掛上電話。
他留意到沈紫右邊斜襟的盤扣斷了幾顆,褲子也磨破了一塊,看上去同她額頭雞蛋大的包一樣滑稽,又有些可憐。似乎這幅尊容,她本人還沒有機會得見。他訕笑地靠過來,將掛衣架上的披肩扔進她懷裏。沈紫猛地一愣,仿佛抱著個大炮仗,看對方越朝自己走,嚇得越往後退,被逼到了窗邊才明白對方的意圖。
隻見伊藤清司稍稍往外探出臉,對著之前那個哨兵喊了一句:“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