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小林子便來傳話:官家有旨,宣玉安公主陪伴聖駕到城西金明池散心,同行的還有國子監直講石介和秘閣校理莫允賢。進士唱名後趙禎即下令試點統一印鈔,莫世瑁亦被赦免死罪並奉旨參與,如今成績斐然,莫允賢也成了趙禎更加倚重的臣子。
國朝四大園林,乃城西順天門外的金明池和瓊林苑,城西金耀門外的宜春苑和城南南熏門外的玉津園。金明池修建於後周時期,原供操練水軍,後世漸成遊覽之所,春夏時節亦對市民開放,故每逢皇家在金明池設宴,汴京便像過節一樣熱鬧。朝臣每論及此事,無不感歎國朝富庶享譽天下,和皇家“與民同樂”的風尚是分不開的。
隻是眼下剛入正月,萬物尚未複蘇,唯有梅園呈現出一派勃勃生機。但萬裏衰枯並未影響趙禎的心境,興之所至,他折下一枝“金錢綠萼”斜插在玉安的飛雲髻上,並歡喜地拊掌道:“兩位卿家且看,我的女兒美不美?”
莫允賢眼底一抹溫情脈脈的神采飄過,即刻回話道:“滿苑寒梅也比不過玉安公主的國色天香。”
“是啊。”趙禎指著玉安對莫允賢笑道,“玉安就好比這枝頭的照水梅,是我的解語花。她若是個男孩兒,這狀元郎可未必就被你得了去!”說完他便哈哈大笑起來。不過是句玩笑話,卻道盡了愛惜,石介和莫允賢都跟著笑了。
趙禎興之所至,不覺間已走了許多路。玉安估摸著他該累了,便建議去寶津樓歇息。玉安扶著趙禎落座後,采擷了一束火紅如霞的寒梅置入瓶中,亭榭內頓時熠熠生輝。
熱茶很快端了上來。
“兩位卿家,”趙禎興致勃勃地說,“看這暖茶、紅梅,頗有些詩意。不如我們趁著這好時機吟詩作對如何?”
石介和莫允賢恭敬領命。瞥見玉安淡淡一笑,趙禎頗為不滿地問道:“怎麼,你不敢接受挑戰?”
玉安莞爾。朝廷上下無人不知趙禎喜好詩文,這也是他寵愛閔淑儀的原因。閔淑儀雖然性情張揚,卻也率直熱情,從不把趙禎當皇帝,而隻把他當成文采妙然的情郎,郎情妾意,和她相處總是趙禎最自在的時光。如今閔淑儀被囚,趙禎少的這一份樂趣並不是換個人就能夠彌補的。
“爹爹,你看這金明池之所以名聲在外,不僅因其風景如畫,更在於其與民同享。然而國朝的才子佳人每每相聚,不是投壺射覆就是吟詩作對,太過高雅便與百姓分離。爹爹若是將詩文和民間遊戲結合,風雅又不失樂趣,豈不兩全其美?”
“怎麼個兩全其美法?”趙禎、石介和莫允賢齊聲問道。
“我平素閑暇之時便喜歡和內人們玩大周後發明的金葉子格。一來二去便在其基礎上琢磨出了一種新的玩法。民間的葉子戲的規則常常是簡單地比較輸贏,大吃小,小吃更小。可是世間哪有這麼簡單的道理?故我在這裏頭加了相生相克的道理。”
趙禎本對葉子戲無甚興趣,聽她一番新解後便立刻躍躍欲試。石介和莫允賢也饒有興致地就遊戲規則討論了一番,君臣四人便在亭榭裏玩起葉子戲來。
趙禎第一次真正接觸民間趣味,忘形時就像少年般快樂。連番下來,不但佳句連篇,還不斷改良了葉子戲的玩法。閻文應隨侍多年,第一次見他如此愉快,驚得半晌回不過神。
至於趙禎為這種特別的葉子戲玩法賜名“君子戲”,將其中相生相克的定律命名為“公主格”,則是後話了。此後這原本簡單的民間遊戲,便在君王、公主和大臣的集體創作下,以全新的麵貌走進了千家萬戶。
正月初三這天,是玉安的十六歲“生日”。趙禎大行賞賜,玉安悉數清點完畢,皇後的賞賜又到了。宮裏行賞的東西無非是寶石玉器、玉環珠釵,並無新意。但玉安卻不得不從這些沒有新意的東西中看出新意來,以便日後謝恩。別人給予的恩惠,不代表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領受,得讓施恩的人感覺到自己被銘記在心,日子才會越過越好。
蔚涼亭下已有幾樣野花探出了頭。有一株淡紫色的小花兒掙紮著從石縫中長出來,倒懸在空中。如果是個人,這樣歪扭著,必定又累又不體麵。玉安垂目見了,便來到溪水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托起它,幫它站立起來。
大門外傳來玉簫的聲音,“公主可在屋裏?”
墨蘭轉頭指著玉安的方向,“在的。”
玉安連忙起身過去,在溪橋處迎上了笑意盈盈的玉簫。隨著皇後對她越來越親和,玉簫對她也越來越恭敬。
“玉簫姐姐怎麼得閑來霽月閣坐坐?”
玉簫笑道:“公主取笑我了。現在從這皇宮的東頭看到西頭都數你這裏最是熠熠生輝,我可不敢坐呢!剛剛尚娘子給皇後送來帖子,說是她小產之事給皇後和公主添了麻煩,便趁著您的生辰備了酒菜,邀請娘娘和您前去延春閣一聚!”
玉簫走後,玉安梳了飛鳳髻,換上喜慶的紫襟紅襖,在笙平的陪同下前往萬春閣赴宴。
“公主,這宴席怕是鴻門宴,來者不善呢!”笙平說。
玉安亦知來者不善,但早來總比晚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