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01-31(3 / 3)

那是李護嗎?

那隻是一件白大褂的身影而已。

但另一方麵,盡管我知道我的眼睛有問題,盡管那隻有短短的一瞬間,我的心裏卻開始發毛。

不,不是我看見了什麼。

那件白大褂下的人,有手有腿,即使不是李護,也並不太出乎我的意料。

但我卻總覺得,我沒有看見。

除了半空中一晃而過的白大褂,裏麵什麼都沒有。

眼睛又開始痛,後腦也一樣。已經兩個多小時沒滴眼藥和吃藥了。我拚命地邁著步子,仿佛不知道前麵被我追逐的是一個詭異的身影,仿佛不知道我自己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合作劇烈運動。我拚命地跑,僅僅是為了證明自己還能跑,就像每個殘疾的人總希望證明自己和別人並沒有不同,就像每個老人都希望證明自己仍然年輕。狹窄的走廊,空空作響的步伐,天花板上一個又一個迎麵而來而又被我拋在腦後的日光燈成了一個又一個證據。

也許是我本來的身體素質要好些,也許是我更加不知所謂地拚命些,我感到金羅二人被甩在身後,於是在奔跑中,我本能地回頭一望。

金羅二人一左一右,張大著嘴,邊跑邊喘著粗氣。日光燈泛著藍光的燈光照射下,臉色怪異的發青。

而在他們身後,在二十多米開外,在餐廳那個我們出來的門邊上,一個白色的身影正垂著頭對著他們的背後。

正對著我扭過去的視線。

與此同時,並不知道自己背後詭異情景的金羅二人不約而同露出驚恐的表情。

說時遲那時快,我回頭,赫然看見一個護士身影從拐角後麵慢慢轉過身來。

我一個踉蹌,腳下一軟,跌倒在地。

胡護冷冷的聲音扔了出來:“還跑!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但我卻沒能對此表示不滿,事實上我幾乎沒有力氣來表達我對任何事情滿意與否。身體非常虛弱,是剛才劇烈測試後的結論。盡管隻有短短幾秒鍾,卻讓我幾乎站不起來。

扶我起身回房間的是陳青。直到我在**上躺定,我急促的呼吸也隻是稍有緩和而已,心髒仍然咚咚跳個不停。

於是我隻能將自己的身體徹底放棄在病榻上,任憑陳青擺布,聽任她給我滴眼藥、量體溫,搞了不少事情。

但我的思維卻還遠未到棄械投降的地步。

陳青問我還沒吃飯,自作主張去餐廳,說是將我的那一份端過來讓我吃。我很感激她這麼周到為一個才剛剛恢複腸胃功能幾天的病人考慮。但我卻著實沒有多少心思來思考如何感謝她。事實上我的全部思維都集中在了那個可怕的白色身影。

如此說來,小李護士應該已經死了。而那個身影,則是……

我打了個冷戰。

胡護帶領一幫護士忽然出現在丅字拐角,在歌聲響起、我們扔下食物衝出來之後,這一舉動無疑是在告訴我們,怪異的歌聲和走廊上的移動也被護士們察覺到了。

但與此同時,那個可怕的人影卻認證了我之前對身影的的判斷。

那不是小李,那也不是幻覺,在恐懼的指引下,直到現在我的呼吸依然急促,心髒依然狂跳。

那是與死亡有關的空氣瞬間扼住我的喉嚨,那是鬼!

陳青應該很快就回來吧,離餐廳也不遠。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了這個,可能是剛剛可怖的一幕讓我本來脆弱的神經更加不堪重負,也可能是陳青的陪伴忽然失去、空落的房間裏隻剩下我獨自一人,和我快斷掉的神經。

真是諷刺,一個溫婉的年輕護士,居然可以給我安全感。我開始迫切盼望她快些將晚餐端進來。我想,也許是我應該吃些東西的時候了。

但我錯了。就在陳青回來的腳步越來越近的時候,一聲尖厲的慘叫衝我房間斜對麵的電腦房傳來:

“啊——”

稍微鎮定下來半分鍾的我騰地跳了起來。一股血從腳底一直往上竄去,還企圖溢出皮膚一樣衝向我的皮膚表麵。我想我一定是血壓驟然升高,臉紅得厲害,渾身發冷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與此同時,腦袋裏“嗡”的一聲悶響。

走廊上,叫嚷聲和腳步聲紛紛而至,斥問聲伴隨著餐盤落地“咣當”一聲,我明白我的晚餐就此離我而去了。

我走出病房,此刻距離上一回聽到嚎叫已經過了不少時候,隻是沒想到這一聲嚎叫竟然出現在樓上,而且就在我的房間對麵。我的腦袋裏飛快閃過一個念頭:樓下那病人試圖逃跑並跑到二樓上來了?

這個念頭刺激了我虛弱的身體,我想我不應該錯過這個機會,看看那個頭一晚就把我嚇得半死的人到底長什麼樣子。於是我走進電腦房。電腦房地上,陳青和胡護正一邊一個按著一個癱坐在地上不停發抖的護士,是那個說話粗聲大氣如同男人一樣的趙護。看起來,她抖得厲害,以致於連同扶著她的陳青和胡護也一起發抖了。

她們的眼睛愣愣地看著前麵,我順著她們的視線望過去,然後我就像被一根無形的釘子釘在了地上一樣。因為麵前的場景,實在太過詭異。

在電腦寫字台下麵,在我以及老劉平時坐在電腦麵前放腳的地方,在上回我無意間藏起來偷聽到老劉與胡護對話的地方,一個人體以古怪的姿勢盤在那裏,背部拚命往後縮,頭埋在背對我的一側,一隻手無力地伸了出來耷拉在寫字台外麵。在燈光下,慘白而帶有灰青的顏色,帶著讓人難以接受的凶煞。

而她穿著白色的護士大褂……

看上去,慘叫並不是寫字台下的人而是這個在發抖的趙護發出的。站著的我無法看清到底寫字台下是誰,於是我邁開三個在地上扭作一團發抖的護士,走到寫字台前。

是曹護!

曹護的臉充滿了讓人抗拒去看的所有因素。她所有五官抖凝固在了她臨時前那一瞬間的表情,猙獰,扭曲,仿佛看到難以形容而又難以置信的東西。這雙重難以的作用下,她的眼皮甚至都很難界定到底是張開而是合攏的。

我是警察,而且還是名刑事警察。我見到過的屍體,絕對比其他人一輩子見到的都多。但我在此刻卻感到一個巨大的恐懼將我攥在手裏,讓我無法呼吸,讓我本來很高的血壓繼續網上飆升。照常理,我應該先確認一下她的頸動脈,先解決她死沒死這個問題,但我的恐懼卻抗拒我這樣做。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青溪療養院護士不戴口罩的樣子。但看結果,還是戴上為好。她的五官我從來沒有完整的見過,但僅僅看她左右臉肌肉如此的不對稱,也該知道這樣扭曲的麵容並不是她生前平時正常的麵容。

她在這裏多久了?她為什麼會死成這個樣子?她看到了什麼?是什麼東西可以讓她成這個樣子?而這個最終她死亡,是什麼原因?

是和我看到的那個身影有關嗎?還是,被人害死的?

這樣的問題,超過了我能夠推測的範圍。我既無法詢問,也無法按照職業習慣進行工作,我的身體是一方麵,另一方麵,隨著一陣由遠至近的腳步聲,一群蜂擁而至的人將我架了出來,架回了我的房間。

這是一些我不認識的人。全是男人。我原本以為,這幢樓裏,隻會有四個病人六個護士的,再加上樓下那組護士。但出現其他男人,這很出乎意料,深想一下卻又很合乎邏輯,這麼大一幢建築,工作人員就這麼區區六個女人,確實顯得很突兀和不自然。我應該早想到這一點的。

我整夜未睡,在門邊聽走廊上的動靜。那些人說話小聲,行使卻很迅速,在很快的時間之內就沒有了聲息,顯然是訓練有素。我想這些人應該才是這幢樓裏控製著局麵的人吧。

我很幸運地偷聽到了黃院長的聲音,盡管他說話很輕,但我還是聽見了。這和我之前的判斷相當吻合。

也許根本就沒有幾號樓幾號樓的說法,黃院長也許從來未曾離開過這裏。整個青溪療養院就在這裏而已。

而我,則確確實實是被軟禁在這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