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中人,大約是一種尊雅的稱謂。凡有人被稱為性情中人或自稱為性情中人,其格局、氣象就上了一個檔次。性情中人,還可能是一種符帖,一旦帖在身上,即可消災彌難、逢凶化吉,猶如“薑太公在此百無禁忌”一樣。
我們這裏鄉下,還保留一些古俗。比如結婚吧。鄉下人結婚時,要在“新房”(即所謂洞房也)的門框上,掛一個用麻袋裝著的竹篩子;在篩子上掛三張紅紙條:兩條斜掛的分別寫著“奉麒麟到此”、“奉鳳凰到此”,意思是迎接瑞獸瑞禽到來,以抵禦惡獸凶禽的搗亂;中間上頭橫掛的一條則是“薑太公在此百無禁忌”,意思是今晚有薑太公在此擔任安保,一切妖魔鬼怪,識趣的就趕緊給我躲得遠遠的。
說某人是性情中人,也有此等功效。比如說,紀委書記喝多了,開車被交警攔住了,要測試酒精,要是旁邊有秘書什麼的,出來打個圓場,說:“哎呀,算啦算啦,我們這書記也是性情中人……”或者,鎮開發辦主任要去桑拿,遇到長得好看的小姑娘,就把人家摁在沙發上,還拿鈔票抽人家小姑娘的頭,這時,要是同去的人能夠機警地說:“哎呀,算啦算啦,我們主任也是性情中人……”一般地說,後麵就不會有什麼不堪的或荒唐的事情發生了。因為,大家都認可,性情中人本來如此。
魏晉時期的性情中人大約都被收在《世說新語》的“任誕”一族中了。
比如,“竹林七賢”就是。七賢之一的阮籍就算一個。這位步兵校尉比較愛喝酒,有一回喝了一些,就靠在鄰居的一位開酒店的美女身旁睡了。這美女的老公“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於是就放心了,當然也就沒有鬧出什麼亂子來。阮步兵到底有沒有什麼意思,除了他自己,大概是沒有人知道的,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即沒有什麼動作,比如沒有把美女摁在沙發上,然後拿銀子敲人家的頭。當然,也沒有把美女摁在椅子上或床鋪上,亂摸人家的胸脯。這在古人有一種說法,叫做“發乎情而止乎禮”:看人家長得好看就“發乎情”了,“發乎情”了就蹭到她的身旁,蹭到身旁了又不敢有什麼更進一步的動作,因為想到了還有一個“止乎禮”在,於是乎,止了。
從魏晉至今,時間過去約一千五百年,按三十年一代來算,經過了好幾十代,以“九斤老太”“一代不如一代”的偉大論斷來看,這“性情中人”的成色,大不如前,也是自然的了。如今的許多人很容易“發乎情”,一“發乎情”就很難刹車而“止乎禮”,甚至有時“發乎情”也直接就變成了“發情”。這也可能與現代漢語較少使用“之乎者也”有關,古語說“發乎情”,現代漢語就說“發情”了。
能被《世說新語》收錄的性情中人,大都是當官的,即使不是現任的,也差不多是退下來的或者因故被免掉而尚未“複出”的。雖然現在“網語”所說的“C民”、“P民”們也有情,也是性情中人,隻是不敢如官們那麼任性放肆地發罷了,或者根本就沒有資格發、發不出來,所以,“性情中人”隻能是當官的專用符貼了。
我經常會為草根、泥土的睿智機警與幽默俏皮所折服,深以為“學在民間”是顛撲不破的至理。比如“脾操”一詞,就是我們這裏民間方言中的一個,它意蘊之豐富,表達之精準,真真的令人歎服。
我們這裏的民間方言,有很多難以用文字書寫出來的,“脾操”就是這樣的例子。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這兩個字,但根據意思的理解,我就想當然地用上這兩個字。因為我聽人們在講到“脾操”時,通常包含有脾氣、脾性、性格和行為習慣、處事風格以及言語特色等意思在內;這個“脾”字顯然是落實了;但是,還有個“操”或“草”,到底用哪個合適呢?我想起小時候老師寫成績單時,右邊有一欄叫“操行評語”,加之後來又學習到了“德操”、“操守”、“節操”等詞,就堅定地相信,“脾操”的“操”一定就是這個“操”了。所謂的“操行評語”,我想,那就是老師對我的“脾操”的概括性評價。所以,在我講這個“操”時,千萬不要以為是粗話、髒話。非但不是粗話、髒話,而且還是雅語美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