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場的秋總是豐實又清閑的。那年的九月的一天,在暖陽慵懶地照射下,農場裏一排排金燦燦的麥子全耷拉著腦袋,像是在給上帝致敬,感謝他今年給農場的眷顧。偶爾一縷清涼的微風在狗尾巴草的絨毛梢上掠過,又在清澈如鏡的湖麵上泛起點點白花,這時一旁的那顆參天大樹也隨著風兒翩翩起舞,似乎在慶祝自己的年輪又寬了一圈呢。正當萬物都享受著秋的清涼,合著眼打著盹時,突然,圈地裏的母雞咯咯地大叫了一聲,嚇得麥子們都連根抖了三抖。這隻母雞叫丹丹,已是六隻小雞的母親。原來啊,丹丹今天終於喜得第七仔,公的,這老七就索性叫丹奇了。丹丹對每個孩子都無比負責,早上按時按點捉蟲子喂早餐,而且還會親自帶領小雞們做早操,是個稱職的家庭主婦,到了晚上,還會給較小的雞仔講講故事,哄他們睡覺。就這樣過了好幾年,丹丹的孩子們都逐漸長大,羽翼豐滿了。突然有一天,老二丹兒莫名地失蹤了。最小的老七,丹奇急的團團轉,一邊亂跑一邊大叫:“媽媽,媽媽,丹兒不見了!媽媽!”丹丹聽到後先是皺了皺眉頭,而隨後便開懷地笑起來,向丹奇小聲說道:“嘿,奇奇,我們一起祝願丹兒以後會在“樂土”過得開心吧。”“什麼?什麼是‘樂土’?”丹奇滿臉疑惑地望著媽媽。“哈哈,小孩子。我們的農場主彼得先生定期會選取幾隻雞圈裏最健壯的雞,把他們送到一個叫做‘樂土’的富饒之地,那裏可有成千上萬個品種的蟲子呢,還有一望無際的草地以及無數鮮嫩豔麗的小花……當然還有可愛的小鴨,小鵝,在那裏,每個生物都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丹丹輕輕揮動翅膀,慢慢地蹲下來,放慢語氣繼續講:“丹兒,就是這麼一個幸運兒,我們當然會想念他,不過,不用擔心,他在那邊可過得幸福無比呢,祝他永遠開心啊。”丹奇似乎明白了什麼,在些許的傷感中微微一笑,“那……祝福丹兒,雖然我們可能再也見不到彼此了,但希望你幸福下去,永遠地幸福下去。”此刻,丹丹緊緊抱住丹奇,喙角流露出欣慰的笑容。此後的每一天,丹奇都幻想著傳說中的“樂土”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世界?或許是真的真的非常美麗呢,或許會有許多許多五彩繽紛的果樹呢,或許在那裏生活的動物們真的真的無比快活呢。他也曾想著若哪天自己會被選去那個富饒之地,那就太幸福啦,可能還可以重新見到親愛的丹兒,與他聊聊他走後雞圈裏發生的趣事。他就這麼幻想著。好幾個月後的一個沒有月的夜,烏雲連成了天,螢火蟲發出的微光在霧霾的籠罩下顯得那麼陰沉。樹葉,累了,不再搖擺;動物們,睡了,睡得安寧。隻聽見他,一位年輕的農傭,輕柔的腳步聲,踢踏,踢踏,輕步步入雞圈,挑了一挑,小心翼翼地將養的肥肥的丹奇抱起來,朝著身旁的彼得先生,低聲喃喃道:“誒……誒,這隻,怎麼樣?”彼得歪嘴一笑,連連應聲,“夠肥,夠肥。”隨後他們也便輕輕地離開,正如他們輕輕地來,沒有任何動物被吵醒。第二天清晨,丹奇照例在6點左右醒來,揉揉眼睛正準備打鳴,突然發現整個都世界變成了血色,麵前立著的不是媽媽柔軟的羽毛,而是一隻血淋淋的豬頭!“咯咯!”丹奇被嚇得魂都出了竅,不停地亂叫,屁股一下屯在了地上,蜷縮在那裏,而猛然低頭才發現,地上竟堆滿了鴨毛,豬骨,還有……數十個正噴湧著血的雞頭,此時的丹奇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都像繃斷了一樣,大幅度地猛烈顫抖著,這豈能用毛骨悚然來形容。右邊的那位是個老家夥,嘴出奇得歪。一刀,豬的左耳下來了,又是一刀,右耳下來了,合著噴濺的血,將這豬頭剩餘的部分拋到了一邊的臭水壇裏去了。他的老臉徐徐轉了過來,斜著眼冷冷地望著那隻剛睡醒的可憐的雞,慢慢提起了那把代表死神的刀。丹奇,與其說他此刻是臉色發白,不如說那是麵無表情,可能在恐懼到了一定境界時,表現的便是淡然了吧。哢,一刀,丹奇的頭咣當落地,合上了眼,不動彈了,老家夥就用那張奇歪無比的嘴,吼了一句:“誒!這隻喂過激素,肥啊,去做香辣雞腿堡吧!”在一旁清洗肉的年輕農傭開懷大笑,拍著胸脯道:“好,好!”或許直到丹奇的頭被砍下來,他也沒想明白過那“樂土”到底在何處,他也沒弄明白到底是誰欺騙了誰。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實他已經到達“樂土”了啊,臨死前他還見到了他親愛的哥哥丹兒呢,在那血海中便有丹兒的肢體,遺憾的是呢,他再也沒機會聽丹奇講雞圈裏發生的趣事了。還有啊,好多好多可愛的小雞,小鴨,小鵝還有小豬,一同歡聚一堂在屠宰場,滿地盛綻的血紅色的花,不隻是象征著肥沃,或者更是對於生命的恥笑吧。又是好幾個春秋,“哼哼哼~今天太陽不錯啊。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年邁的丹丹在雞圈裏搖擺著身體哼著歌,因為太老了,也產不動卵了,就呆坐著休憩,回憶著從前從前的那些年,那些事,時不時還自己就不禁地大笑起來。因為老大啊、老二、老五、老七都到“樂土”快活去了呢,老三、老四跟老六是有生育能力的母雞,前些日子也去幫著繁衍後代了,最近家裏就顯得太清靜,有些讓人害怕。丹丹也沒想明白,為什麼彼得先生不讓她去“樂土”呢:“大概是嫌我又老又難看,去那怕影響‘市容’吧,哈。”丹丹抱著自己的肚子,閉著眼沉思,覺得呢這一輩子也算挺好的,要是沒去成“樂土”也沒什麼關係,反正該享受的也享受了,該幸福的也沒缺。挺好,挺好的。那天晚上,又是個沒有月的夜,罕見的霧霾降臨了,本來就寂靜無比的農場顯得格外陰森,那個稻草人的眼睛更是可怕,長得極像人眼,卻又因為沒有人性的熏陶,看著太麻木,太陰冷。兩隻烏鴉佇立在稻草人的頭上,冷冷地盯著前方,似乎是在嘲諷著什麼,而又好像是因為疲憊而不願再飛起來了。農場的另一邊,一座矮房子中可以隱約聽見人的哭泣聲,有小孩的嚎啕大哭,還有中年人的啜泣,不停地,不停地。走進了看,那是張人臉,閉著眼,嘴微張,在昏暗的油燈的照射下顯得尤其可怕,又因為死了太久而發白,顯得便更是滄桑。這時一位中年女性快步奔進了屋,“啊!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離開我!……彼得,你告訴我,我們說好的幸福呢……”她使出渾身解數猛力拍打著棺材,無法自控地哭號,差點暈倒在了紅地毯上,即便如此,彼得當然依舊就是沉睡著,嘴微張,因為他的靈魂已經出竅了。這是個莊嚴肅靜的葬禮,雖然沒有寬大明亮的教堂,沒有成百上千的紅蠟燭,但在這個鄉村所能允許的昏暗而狹小的房間中,人們依舊滿懷著一顆虔誠的基督之心,配合著音響放出的聖歌,聽著牧師的供詞,微低頭,共同期盼彼得先生能在天堂得到幸福。“……彼得將會前往一個叫做‘天堂’的富饒之地,那是個綺麗夢幻的境地,還有各式各樣美味的食物,以及數不玩用不盡的財富……當然還有許多其他像彼得一樣善良、令人尊敬的人,在那裏,每個人都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彼得,生前從未犯法,他一定會在天堂得到尊敬,我們當然會想念他,不過,不必擔心,他在那邊會過得幸福無比,那……讓我們一起祝福彼得,雖然我們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但希望他繼續幸福下去,永遠地幸福下去。阿門。”這供詞中的每個字,每個詞,彼得都聽在耳裏,他的肉體已經死去,而靈魂卻依舊徘徊在廳堂的上方,他望著自己無法動彈的肉體,望著自己蒼白的臉頰,又轉頭聽見身旁臥倒在地的妻子的啜泣聲,沉痛的心裏滿是悲傷,卻因為失去了肉體而無法哭泣。他深情地看著在座的每個人,彼得都認識他們,他們都是好人,彼得真的很想很想對他們說一句:“我愛你們。”就算是對於生前所有恩恩怨怨的總結與補償,而話剛到嘴邊又戛然而止,因為嘴怎麼也無法張開,那張奇歪無比的嘴已經用遠不再屬於彼得了,他隻能呆望著自己的肉體,無能為力。突然彼得的靈魂開始上升,愈來愈快,穿過了廳堂的屋頂,又穿過了那顆千年老鬆樹,飛越了潔白如他老人家發絲的雲彩,一點一點在向天堂靠近。彼得卻不顯得很興奮,因為他還牽掛著遺留在人間的情感。直到看見天堂黑暗的大門,他才恍然蘇醒,迎麵而來的是震驚與恐懼,他疑惑地而又有些恐慌地自語道:“我……這是天堂嗎?”天堂的整個大門由紫色的黑曜石構成,門框粗而不勻,四個角上還突出四根魔鬼的牛角,大門中間的虛空散發出刺眼的紫色顆粒,緩緩圍繞門柱旋轉,似乎是要把整個天宮吞噬。細看周圍的雲彩,也變了顏色,由潔白如雪轉變成一種令人恐慌不安的灰,努力遮擋著來自太陽的光線。這場景著實令人恐懼,這哪是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