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惘戀(上)(1 / 1)

離會春堂還有一段路,這附近層巒疊起的怪石假山甚多,一旁溪流潺潺,和假山孔洞裏流出的水彙在一處,放眼望去雖說花木飄零,落紅滿地,卻有另一種寧靜安祥的美。

忽地從一大石頭後閃出來一人,頭上滿是汗,跑得直喘,看到薛望寧便瞪大了眼睛直叫:“殿下可讓小的好找!”

薛望寧厲聲喝道:“放肆!”這才看清一邊還站著崇信皇後,忙不疊雙膝一軟:“奴才該死…該死。”

“什麼事?”

“這……您不是說,庸靖王來了要向您稟告,不管您在哪兒在做什麼。”那侍從小小聲,李覺玉也隻聽個大概。

“他又來幹什麼?”薛望寧明顯感到煩躁,也顧不得母親在場。

”你不喜歡他嗎?”這倒讓她略感意外,孝俞那孩子比寧兒大不少,性情從外表看也算好的,但若說處得不好也是情理之中,他也算嫡親,也有資格……

“不是,隻是不喜歡他來。”此時薛望寧又露出孩子氣的一麵,等她傾耳聽時卻又沒聲了。

“你也不小了,待人做事還是沉不住氣,他畢竟是你堂兄。”

“孩兒知道。”他說得極快,像是想掩蓋什麼:“再往前是會心亭,過了這裏就到了。”她剛來對王府不熟,薛望寧的話也聽不出異常,但就是覺著這孩子有心事。

順著青石子鋪就的小路,細看兩邊竹影重重,樓宇飛簷,彩石瀑布……心下暗歎整個園子的清雅深幽不次於以前的丞相府,倒叫她迷了眼,恍了神,想起那時的冷香居和望月齋來。

這條路通的是會春堂的後院,果見有幾棵參天古樹,枝繁葉茂,並不因天氣轉冷而有任何蕭索,黃褐色的樹皮已幾乎被另外一種植物完全覆蓋,隻露出一點原本的顏色,那盤根錯節鋪天蓋地的淺駝枝莖和豔綠長條狀葉子,上麵點綴了無數嫩黃色小花的,便是夜合草了。

“我在這裏呆會兒,你先去前麵吧,別讓他等急了。”李覺玉對兒子道。

他鼻子裏輕哼一聲,眼神又似陰沉,才道:“我去了。”

欣賞著香樟與龍藤纏在一起的樣子,想起母親曾向她講過自己幼時家鄉,她家地處淮南景色怡人,四季長春,因戰亂不休舉家北遷,但北方也不太平才和家人失散。

“那裏生長著參天神樹,樹上常年掛滿紅布條用來祈福求神。”仍依稀記得母親的表情是那般沉醉,不容人打擾:“拜祭神樹可是很靈的,尤其是大人帶著孩子參拜。”母親也曾想過要帶她去,但路途遙遙不可能,而她一直過著被崔氏欺壓的日子,心裏又怎會好過,隻會更思念夢裏的家園和親人吧。

一時哽咽,忽聽不遠處有人問:“你怎麼了?”音質輕飄飄的,似風一吹就散。

那聲音的主人身姿纖秀,淡青衣袍,頭上隻用一根玉色帶子束起,卻是沈堯。

他臉色不太好,想是身子弱又經了那事,不禁關切道:“你不好好休養恢複,萬一病發光靠藥怎麼行。”

“不用擔心我,死不了。”自嘲完又道:“在下是陪庸靖王來的,他不知怎的迷上了卦術,正事倒都推給別人了。”

所謂正事自然是那不可說的事,她也不便多問,哪怕隻是暫時離開那些血雨腥風也是好的。

“沒什麼,隻是想起從前,想起我母親活著的時候。”她接著剛才的話:“你怎麼到後院來了?”

“這夜合草是稀罕物,一聽說就來看看了,想必娘娘也是吧?”

李覺玉微微一笑:“它產的蜜更好,敷臉美膚,治愈傷口,潤腸止咳,延年益壽,是南國一絕蜜中上品。”說著說著,她怔然想到薛潭的腿,當初怎麼就沒尋著這東西來治療他的關節炎症呢?他貴為天子卻日夜受腿患折磨,最後潰爛得不成樣子,這蜜若能長期服用,對風寒濕痹和筋骨酸痛是極好的。

終是夫妻一場,過往的記憶淡了,飄渺了,卻仍在心房某個角落,時不時蹦出來討擾一下,有愛,有甜,有苦也有淚……再往後更多的是……恨,心雖涼卻也不悔。

“芳蕊含嬌,隻記潭郎初待時。”輕吟出聲,聽得沈堯一愣,回過神麵頰早已染了胭脂,怎麼說他也是個外人,該注意自己身份的。

他卻看呆了,那嬌蕊般的一瞬此刻深深印進心底,一再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