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絳雪(1 / 1)

秋天快要過去,一天比一天冷。這陣子幾乎每天都狂風大作,吹落一地惆悵。

李覺玉住的地方叫晴閣,與薛望寧的會春堂離得很近,不用想也知是薛鈺故意叫人安排,使她母子二人常能團聚。

“冷香居。”從瑩娘那裏得知他的寢居仍叫冷香居,心底暗暗泛起蜜意,卻不敢讓眼前人兒看出來,她不但覺察到兒子對薛鈺無意的冷淡,也感到瑩兒,現在叫鄭瑩娘,她的疏遠。

女性特有的敏銳直覺使她確信瑩娘對薛鈺用情很深,深到她不願去想。

薛鈺白天很少在王府,都是與薛孝俞一起以打獵為名商討機密,已有很長一段時間。

“自從先帝下諭將他的字由明義改為懷謹,殿下便經常一人獨處,有時甚至一兩個月不許侍女近前,連奴婢也不行。”

鄭瑩娘總有意無意回避她的注視,再也做不到以前那般親近,李覺玉心中酸楚,為他也為永遠回不去的昨天。

改為懷謹,是要時時提醒他心懷恭謹,忠心不二嗎?薛鳳賾啊薛鳳賾,你真是用心良苦,也終在最後一刻心軟,這本是帝王不該有的猶豫,你卻成全了薛琰,明知你的妻兒因你心軟會有怎樣的結果,還是這麼做了,但若不是這樣,連薛鈺也必死無疑,放過薛琰也是放過他……

“後麵是蘭園,也是禁地,平日裏隻有幾個花匠能從容出入,沒有殿下的準許……”言下之意她李覺玉也進不得。

“蘭園是我為她而建,以後她想來便來,去哪裏不用我允許,可聽清了?”薛鈺突然從假山後麵一閃而出,剛才的話他都聽到了,本來今日回來的早,想一會兒去看她,不料竟在自己的居所碰上,又聽得那番話,心裏頓就不是滋味。

“你下去吧。”對鄭瑩娘口氣很淡。

鄭瑩娘眼中帶霧,一時猶豫著看向自己舊時的主人,她想留下,不想他倆獨處,看來她是瘋得徹底。

薛鈺失去耐心,眼眸開始轉冷:“怎麼?你也想去?”

“奴婢不敢,奴婢隻是……”

“隻是什麼?蘭園是禁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隻她是例外,這麼多年了,原因你也清楚的不是嗎?”

突如其來赤裸裸的表白讓李覺玉渾身燥熱,心跳加劇,他不會說甜言蜜語,卻比那些強百倍千倍。

見鄭瑩娘心不甘情不願地離去,又心中不忍,脫口道:“何必趕她走,跟著我也罷。”

“這園子一直在等你來。”薛鈺眼中發著光,璀燦如星,難掩興奮,根本沒接她的話茬。

“明義。”她忽然輕聲喚道,他眼神突地一黯,刹時沉默,半晌才微起唇瓣:“你知道了?”

“他沒致你於死地,已是極限了。”

薛鈺淒然一笑:“死有何懼,但我偏就怕死,怕得要命,怕再也夢不到那片花海。”

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向她:“懷謹,真是諷刺,先帝對我這個庶弟終是不放心的,隻有你懂我。”

李覺玉感到冷汗透過衣料,弄得她有些難受,想當初在薛潭麵前力保他不會反,卻反叫其起了疑心,動了殺念,現在憶來真真可怖。

“走吧。”他退回來想拉她的手,在半空停住又縮回去,一時空氣凝結,相對無言。

蘭園好似大得沒邊,秋天萬木凋敝,昔日美麗早已不在,映入眼底的卻是那鋪天蓋地層層疊疊豔麗無比的紅。

“真美啊。”李覺玉不由出聲感歎。

薛鈺仰頭輕笑,堪稱完美的側臉再一次展現在她眼前,這次的意義完全不同,她不再是無知少女,而他也不是花樹下的少年。

從身到心都在輕顫,轉了一圈,她還是回到他身旁,看著他微笑。

在這一刻什麼也無需想,隻用心感受這深淺不一絳色的海洋,感歎活著的美好。

“奚香國近年進貢的紅玉蘭,也叫絳蘭,一年四季皆開花,開時密不透風,落時如紅雪從天而降,我給它起名絳雪。”

地上殘破與完整的花瓣堆得有厚厚一寸,踩在上麵沙沙作響,似柔軟的花毯。

“可惜了這些花瓣。”她本性善感,又想起這些年雖說富貴已極,終空負了好年華。

“還記得我送你的那朵枯花嗎?花枯了,隻要根不死,來年又會開,沒有什麼不能重來。”

在這如夢似幻的美景下,他拉起她的手忘情道:“絳雪是為你而種,即便你永遠不來,它仍是一絲安慰。”

“一年四季都開花麼…”李覺玉任他握著她手,笑得柔媚又愁苦:“佛說前緣難了,縱然兩情相悅,仍難遁宿命之劫,之前過往心有戚然,不想再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