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名人和名言》(1 / 1)

當時社會上有一批“名流”“學者”,或以虛名鬻聲釣譽;或恃浮名信口開河;或者雖然業有專攻,卻偏要談他所並不了然的東西,以炫耀博學,因此,荒謬乖悖,錯誤百出。又因為是名人,就更容易迷惑視聽,誤人子弟,莫此為甚。

魯迅認為,必須將“名人”與“名言”分開,因為“名人的話並不都是名言”。對“名人”“專家”的“專門以外的縱談”,要特別“加以警戒”。

魯迅的這一觀點,反映了他的辯證唯物主義的思想方法。因為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有其量和質的規定性。名人所掌握的學問或技藝,也是如此。超越了這限度,在別的領域,他既非名人,自然也不會是名言;如果他還要硬充名人,以為自己無不可施,大放厥詞,隻能是悖論。然而以為名人之言一定是名言,這種積習由來已久,至今未絕。魯迅一反陳言,而且涉及了不少權威,表現了他的膽識。

誤認為名人總是會說出名言,有其客觀原因,因為“我們的知識有限,誰都願意聽聽名人的指點”。而且既是名人,認為他的話總比較保險。這便出現了盲從名人的積習。

那麼,問題就來了,“聽博識家的話好,還是聽專門家的話好呢?”魯迅的回答是,兩者都好,要看場合。但總的來說:“博識家的話多淺,專門家的話多悖。”

關於“博識家的話多淺”,魯迅說:“意義自明”,未加申說。為什麼?因為既是博識,一個人精力有限,不可能樣樣精深。

而“專門家的話多悖”一語,卻需要作具體的分析。因為“專門家”在他自己所“專”的一點上,的確很深刻,因此容易誤認為他會樣樣深刻。“他們的悖,未必悖在講述他們的專門,是悖在倚專家之名,來論他所專門以外的事。”這樣就產生了兩個結果:社會上認為他所說無不是名言,“卻忘記了他之所以得名是那一種學問或事業”;他自己也“漸以為一切無不勝人,無所不談,於是乎就悖起來了。”這類例子,中外都有。中國的,魯迅舉出了“小學的大師”章太炎,他談文獻,講《說文》,是“娓娓可聽”,然而“一到攻擊現在的白話,便牛頭不對馬嘴”了。談社會主義出名的江亢虎博士,更是如此,他連中國的字義都弄不明白,卻要來談訓詁,更“不知道悖到那裏去了”。又如,外國的病理學家維爾曉,卻不信進化論;昆蟲學家法布耳,卻反對解剖學,並說昆蟲也有道德。這都是名人的悖論。魯迅以無可辯駁的根據,論證了“專門家的話多悖”。

既然“專門家的話多悖”,為什麼還會有市場?魯迅分析其曆史根源是:“科舉的餘波”。

的確,在私塾裏揣摩高頭講章的儒生,一舉成名,便無所不能,“可以修史,可以衡文,可以臨民,可以治河;到清朝之末,更可以辦學校,開煤礦,練新軍,造戰艦,條陳新政,出洋考察了。”

於是,餘波未盡,病根未除,“一成名人,便有‘滿天飛’之概”。所以,魯迅堅決認為:“我們是應該將‘名人的話’和‘名言’分開來的,名人的話並不都是名言,許多名言,倒出自田夫野老之口。”為什麼?因為他們有過名人所沒有過的實踐。在這裏,魯迅表現了堅信真理來自實踐,來自與實踐結合的群眾的曆史唯物主義的思想光輝。

本文是由章太炎的攻擊白話引起的,章太炎曾是魯迅的老師,但魯迅奉行“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的態度,“師如荒謬,不妨叛之。”(1933年6月18日致曹聚仁信)文末,作者委婉地諷刺說:“我很自歉這回時時涉及了太炎先生。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大約也無傷於先生的‘日月之明’的。至於我的所說,可是我想,‘愚者千慮,必有一得’,蓋亦‘懸諸日月而不刊’之論也。”

本文是一篇極有思想深度的通俗的深入淺出的哲理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