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門口，聽見有人說：肅遠王滿門抄斬。
他猛然轉身看向說的人，平靜的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那人笑笑說：爺你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昨天肅遠王滿門抄斬了……
那人還在說什麼他沒有聽見，眼神一下子投到還被抓住的碧落身上，碧落一臉驚詫，然後突然掙脫了眾人的手，坐到地上失聲痛哭，她嘶啞的叫了一句：不是我！
對啊，不是她，是他！
自從那件事情之後，他沒再和妻子同過房，就連兒子出生之時也沒有多在那裏陪她，她很委屈的來找他，也隻能無功而返，爹娘大哥都來勸過，最後都隻得出一句：從小到大你隻有這件事最堅定！
堅定嗎？隻是害怕，看到妻子自己會崩潰。
自此之後，他脫了年少的性子，開始努力的專研商事，研究茶膳，沒事的時候會一個人對著一盞燈籠發呆。
這夜是妻子的生辰，府中熱鬧的慶祝著，看著在眾人之間笑的燦爛但是越發清瘦的妻子，他一個人離開了宴會的地方，忽然想到以前姐姐愛彈的那首江南小調：草鋪橫野六七裏，笛弄晚風三四聲。歸來飯飽黃昏後，不脫蓑衣臥明月。
沒有想到還會遇見她，所以在遇見的時候，他驚慌失措，隻能怔怔的看著她，她在下一刻便會衝上來給自己兩巴掌，大罵自己的不義吧。
可是她隻是看了自己一眼，輕輕笑了一笑，便擦肩而過！
心裏忽然揪住了一樣的疼痛，似乎心口被人剜去了一塊肉！如果是這樣，還不如給他兩巴掌，甚至殺了他！這樣的笑，這樣蒼白的原諒，讓他隻想哭泣，隻想告訴她自己的後悔。
怔怔站著，不敢回身去看她的背影，害怕自己看到的會是一個單薄而孤單的身影。
淚水不知道什麼時候爬上他的臉，沁濕了他的心。其實真的很想再叫她一聲姐姐，很想說聲對不起，但是卻說不出這樣蒼白的抱歉。
十年之後的那個夏日，門口的小廝進來說有兩個小孩找他，說是有話對他說。
他懷疑的讓人帶進來。
站在麵前的是兩個俊秀的小孩，水靈的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又看了一會兒他身邊的妻子和已經十一歲的兒子。小男孩道：“叔叔好，我是唐唯天，她是我妹妹唐洛，我娘親有話讓我們帶給你。”
他詫異，心裏隱隱的猜到這兩個孩子是誰的孩子，心裏一陣激動，原來她並未忘記他的存在。
“你娘要你們帶什麼話？”
小男孩頓了下，小女孩接口，軟軟的童音很好聽，她說：“我娘去世前讓我們給你說，她原諒你了，真的。”
張讓怔住，半晌後扯出一絲笑道：“真的嗎？”
“真的。”
是真的走了，還是真的原諒了？
那夜張讓一夜未合眼，看著那盞精致的宮燈看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進了十年未入的新房，看著睡得不安穩的妻子，哭了。
妻子睜眼看到他，忽然哭了，哭的哀怨哭的心酸，她說：我以為會一輩子相見不相識了。
很多年過後，他有了兩個可愛的孫子，而他也在這很多年的歲月中，磨盡了生氣，成了一個心率枯竭的老人，很多年後，當千越的人提到當初那個張小少爺時，都會搖頭歎息，很多年後，他因為心中憂慮早早的離開了這個世界，直到他離開，眉頭也沒有鬆開過。妻子曾對大夫說，那五百兩，買了她相公一世的笑容。
那個下午，有很暖的陽光，他靠著椅子在花園中看著孫子玩耍，手邊是那淺綠的宮燈已經失去了原本的顏色，上麵的木頭也因為時常的撫mo而無比光滑。
小孫子跑到他身前，讓他講故事。他笑，一字一句說了這個故事。
小孫子不懂，他說以後你自然會懂，小孫子笑笑，指著燈籠上模糊的字跡問：這上麵寫些什麼？
他笑，笑的輕鬆自在，笑的留戀萬千，記憶一下子回到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他拿著這盞燈籠贏了他們。
他說：這是個燈謎‘人間四月芳菲盡，打一草藥名’。
小孫子可愛的偏著頭，問：那麼謎底呢？
他歎息，過了很久，才很輕很輕的說：“春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