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南朝則以容貌救國,走的是張致的輕狂路子,《顏氏家訓·勉學》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象:“梁朝全盛之時,貴遊子弟……無不熏衣剃麵,傅粉施朱,駕長簷車,跟高齒屐,坐棋子方褥,憑斑絲隱囊,列器玩於左右,從容出入,望若神仙。”
這些“神仙們”在亂世末路時,或匍匐街頭死於鋒刃,或活活餓死於空室。
病態的文弱矯情,是如空花般的生命,宋齊梁陳,一個個都是盛開的夏花,綺麗而短暫。
六朝人世,是一場空虛斑斕的不平凡。
對身為帝王的他,更有太多的風波。
《搜神記》裏說了一個關於“風波”的故事。
漢時有杜蘭香者,自稱南康人氏。以建業四年春,數詣張傳。
傳年十七,望見其車在門外,婢通言:“阿母所生,遺授配君,可不敬從?”
傳,先名改碩,碩呼女前,視,可十六七,說事邈然久遠。
有婢子二人:大者萱支,小者鬆支。
鈿車青牛上,飲食皆備。
作詩曰:“阿母處靈嶽,時遊雲霄際。眾女侍羽儀,不出墉宮外。飄輪送我來,豈複恥塵穢。從我與福俱,嫌我與禍會。”
至其年八月旦,複來,作詩曰:“逍遙雲漢間,呼吸發九嶷。流汝不稽路,弱水何不之。”
出薯子三枚,大如雞子,雲:“食此,令君不畏風波,辟寒溫。”
碩食二枚,欲留一,不肯,令碩食盡。言:“本為君作妻,情無曠遠,以年命未合,且小乖,大歲東方卯,當還求君。”
在這個故事裏,有名喚蘭香的女子,為她的郎君奉上定風波的薯子。而簡文帝一生的風波,是薯子都不能改變的。
南朝梁梁簡文帝,名蕭綱,字世絨,小字六通,武帝第三子。
原太子蕭統卒後,蕭綱開始踏上政治舞台。
然而,在政治上他太不幸運。
他的父皇梁武帝在位達四十八年之久,膝下的兒子早就覬覦皇位,個個摩拳擦掌必欲代之而後快。
父子之情既淡,手足更棄之如敝屣。
兄弟間的猜忌,蕭綱自然也有份。
終於,蕭綱有幸被立為太子,但也許這恰是他不幸的開端。
梁武帝晚年佞佛無度,政事荒廢,梁政權的基礎已經動搖。
大清二年(公元548年),投降梁的東魏大將侯景倒戈。他以武帝從子蕭正德為內應攻破台城。
次年,侯景攻陷台城。
彼時,那舍不得權勢富貴盤踞龍位多年的梁武帝早已餓死城中,梁政權名存實亡。
侯景自知門第身份均不宜代梁自立,遂於太清三年五月,脅迫蕭綱為帝。
做皇帝的生活僅僅持續了兩年,相信他對雲端的體驗尚未饜足,大寶二年八月,侯景又派人闖入宮中,廢除蕭綱的帝位,降為晉安王。
一代帝王從此幽閉在永福省中。
那是段最黯淡的人生。
蕭綱在永福省囚室牆壁的自敘中寫道:“有梁正士蘭陵蕭士纘,立身行道,終始如一,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弗欺暗室,豈況三光,數至於此,命也如何。”透露了無可奈何的淒愴心情。
兩個月後,蕭綱被侯景派人殺害。
並且是一次淒涼恥辱的死。
下了毒的酒菜看上去精美絕倫。
侯景的死黨王偉假惺惺地奉上致命大餐,他說:“侯丞相念及陛下憂憤不已,特地派我們來為您敬酒祝壽。”
蕭綱自知死期已至,不由發狂:“祝壽的酒,怎能不喝?”
於是一邊欣賞樂工演奏琵琶,一邊痛飲,直至酩酊大醉,在迷亂中被王偉等人用土袋活活悶死。
公元557年,在討伐侯景的戰爭中發展起來的陳霸先滅梁,建立陳。
至此,梁宣告滅亡。
而蕭綱,在魂飛魄散之後,是否還想念當年未曾渡過的黃河。
後世有位叫做李白的詩人,在仕途迷茫人生飄搖之中化用了蕭綱的詩句,“郎今欲渡緣何事?如此風波不可行。”
是可?是不可?
如今,位於江蘇省丹陽市荊林鄉三城巷蕭綱的帝王塚莊陵已被唐時風宋時雨磨蝕殆盡,隻有一隻殘破的石麒麟倒伏地上,仿佛在悼念那擁有過的和逝去的。
其實蕭綱《與廣信侯書》中早已知道:“緣癡有愛,自嗟難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