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千年結緣為師徒(2 / 2)

幹警狠狠地給了他一腳,把他從地上提起來。人們發現,這個著名的流氓頭領竟哭了,滿臉都是眼淚。

他又抬起了木桶。在快要走進地下室的門口時,他回了一下頭,又看見了阮平津。

她被幾位大娘大嫂拉扯著,站在一處高坡上。她的手裏,仍高舉著那幾張油餅。阮平津的麵色蒼白、憔悴,一陣寒風吹過來,吹亂了她的一頭短發。

三月五日,邊亞軍被押送到新街口中學接受群眾的批鬥。

兩名彪形壯漢在他身後用力撅起他的胳膊,迫使他彎腰低頭,向台下幾千名義憤填膺的群眾認罪。一塊寫著“反革命流氓集團首犯”的沉重鐵牌用粗鉛絲擰在他的脖頸上,垂吊在胸前。鉛絲勒進他的皮肉,使他連喘氣都很困難。

在那一刻,他盼望著死神早一天到來。我罪有應得,死有餘辜,為什麼還要等待呢?我在等什麼?等待人們的憐憫嗎?我從來也沒有得到過憐憫,現在,我仍然不需要它。

他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忍受著劇痛,努力抬起頭來,他脖頸下垂吊的鐵牌正對準批鬥台的台麵。然後,他悄悄抬起右腿,猛地向後一蹬,正踹在一名壯漢的膝蓋上。壯漢哼了一聲,跌倒了。

隨後,邊亞軍的身子向下一撲,用喉嚨砸向鐵牌銳利的邊沿。這以後,他感到格外輕鬆、愉悅,身子輕飄飄地浮起來,蕩向無際的長空。忽然,他聽到一聲撕心裂肺般的呼喊。那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她在呼喚他。

阮平津,他痛苦地想。

邊亞軍沒有死成。三月十日,他被押送到南城的一所中學,繼續受批鬥。

這一次,人們對他實行了有限的寬大措施,允許他跪在批鬥台上。鐵牌也被換成了硬紙板。

在人們輪換著念大批判稿的時候,在人們激昂地高呼革命口號的時候,他的耳邊似乎總是傳來一陣低低的泣聲。

他恐懼地抬起頭來,一下子看見了阮平津的眼睛。

那雙純潔、執拗、憂傷的眼睛。

“平津,你好嗎?你不要再哭了,再哭,我就去死!”

“亞軍,我不哭,你也不能死!”

“平津,快離開這裏,去找陳成,或者,阮晉生。”

“不。我要走自己的路。”

“平津,你將使我的靈魂不得安寧,使我不能平靜地接受懲罰,使我,沒有勇氣走向死亡和再生。平津,我請求你,走開吧!”

邊亞軍挪動雙膝,正對著台下的阮平津,重重地把頭磕在批鬥台的水泥台麵上。

當他再抬起頭來時,臉上已經是鮮血淋漓了。

台下,阮平津走了。

15

一九六九年四月,反革命流氓集團首犯邊亞軍被判處無期徒刑。據說,他自己曾在多次提審時,要求政府判處自己死刑,立即執行。他說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已無顏麵再活於人世了。

也許,他的這種態度使人們產生了憐憫之心,終於給了他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

五月,邊亞軍被解送到勞改農場以後,他收到了一個裝滿衣物和食品的包裹,還有一張二百元人民幣的彙款單。彙款人的姓名和地址都是偽造的,但是邊亞軍清楚地知道,這是阮平津。

此後,再也沒有得到過她的消息。

16

一九七一年夏秋之交,陳成打聽到了阮平津的消息。有人說,她在山西晉南地區某縣插隊落戶。

陳成立即趕到了那個縣裏,整整一個月,他訪遍了全縣的所有山村,但是沒有找到她。

在一個小山村裏過夜時,一位老人告訴陳成,兩年前,村裏來了一個北京娃,姓阮。“那孩子苦啊。”老人說,“餓得焦皮瘦骨,連條毛巾都沒有。女娃在這裏苦受了一年多,又走了。”

“她去了哪兒?”陳成焦急地問。

“女孩子家,能去哪兒?跟著個男人走了。”

一九七五年初,陳成作為工農兵大學生正在北京一所著名學府讀書。一天,他偶然從報紙上讀到一則消息。標題是:“堅持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堅決走與工農相結合的道路,北京女知識青年與青年牧工喜結革命夫妻。”

這個北京女知識青年的名字是阮平津。

陳成連夜趕到了吉林白城地區。他沒有見到阮平津,隻見到一個神情木訥、呆板的農婦。她背上背著一個孩子,胸前還奶著一個剛出世的嬰兒。她的皮膚粗糙、黝黑,隻有那一隻裸露著的脹鼓鼓的乳房,仍顯得白皙、細嫩。

“你,是阮平津嗎?”陳成問。

“不是,阮平津,死了。”農婦說。說完,她抱著孩子,揮舞著羊鞭,緩緩地走遠了。

一九八四年,邊亞軍出獄以後,又曾去過白城,再也沒有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