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千年結緣為師徒(1 / 2)

第一個落水的漢子已經爬上了堤坡,像隻落水狗似的渾身精濕,大聲地打著噴嚏;中年漢子卻幾次都沒有抓住堤腳的石塊,湍急的江水一次次把他從岸邊卷回去。水不是很深,但是冰涼刺骨,眼看著他就快不行了。

“邊亞軍,下去拉他一把吧!”阮平津對邊亞軍說。邊亞軍沒有回答。她回頭一看,他已經獨自走出很遠了。

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大團大團的烏雲沿江飄飛而來,不一會兒,頭頂上飄舞起鵝毛般的雪花。堤坡下,中年漢子終於從水中爬了上來,死狗似的癱在堤腳,一動也不動。

在往回走的路上,阮平津對邊亞軍說:“亞軍,你的性格太剛硬、少憐憫,我很不喜歡。”

“我也不喜歡。”

“那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因為從來沒有人憐憫過我,所以我也就沒有學會憐憫別人。”

12

他們是二月中旬回到北京的。二月二十日深夜,邊亞軍在被通緝了兩個月之後,終於在展覽路廣場被拘捕了。

那天他們沒有找到安全的投宿處,一整天,無事可做,無處可去,隻是在街頭閑蕩。邊亞軍情緒消沉、憂鬱,很少開口說話。阮平津卻不停地東拉西扯,想要開導他。

傍晚時,邊亞軍似乎已經預感到了什麼,他緊緊地拉住阮平津的手,一刻也不肯鬆開。在莫斯科餐廳吃晚飯時,他把身上最後的二百元錢都交給了阮平津。

“這是幹什麼?”阮平津很詫異。

“留著吧,也許,會用得著。”他沒有多說什麼,傷感地低下頭。當他再抬起頭時,他的眼睛裏已經盈滿了晶瑩的水光。

那一頓飯,他們吃了很長時間,他喝了很多酒。

晚飯以後,他們又找了幾處地方投宿,都碰了壁。夜十一時,他們轉回到展覽路廣場,找了一張排椅坐了下來。阮平津太疲倦了,剛一坐下,就閉上了眼睛。

“平津,別睡。”邊亞軍搖醒她,“睡著了,有危險。”

“有什麼危險呀?”阮平津喃喃地說。

“我會偷偷地吻你。”

“吻吧……”阮平津閉著眼笑了。她用雙臂抱住邊亞軍,把頭靠在他的胸前,很快就睡熟了。

邊亞軍緊緊摟著阮平津的身子,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和臉龐。她的睡相很美,安詳、平和,像個未成年的女孩。

邊亞軍後來說,那個夜晚,天上的星星很多、很亮,每一顆都晶閃閃的,象征著純潔與光明。他說,它們是阮平津的眼淚。

他還說,他早已察覺到有人正在向他們坐著的這張排椅圍攏過來。但是他不想動,不想驚動阮平津。她太疲倦了,讓她多睡一會兒吧。以後,她還能這樣平和地入睡嗎?

警察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他還是沒有動,隻是更緊地摟抱著阮平津,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

她在睡夢中流出了眼淚。

他低下頭,輕輕地吻去她麵頰上的眼淚。他發現,女孩子的眼淚也是鹹的。

13

邊亞軍被拘捕以後,陳成匆匆從雁北高原插隊落戶的小山村趕回了北京。但是,他和小妹一起找遍了整個北京城,始終沒有找到阮平津的蹤影。

阮晉生也在找阮平津。三個月後,阮晉生被分配到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臨行前,他曾去過陳成家,把一包衣物交給了陳成的小妹,對小妹說:“如果找到你平津姐,就交給她;找不到,這些衣物你就用吧,都是女孩子用得著的。”

小妹問他:“你不給平津姐留句話嗎?”

阮晉生說:“告訴她,我走了,家也就沒有了。”

小妹大哭一場。

那天晚上,陳成和阮晉生在陳家的廚房喝了一夜酒,抽了一夜煙,聊了一夜政治。兩個漢子驚訝地發現,在對社會、政治和“文化大革命”深懷不滿這一點上,他們之間竟是驚人的一致。

那一夜,他們誰也沒有提到阮平津。

第二天清晨,陳成送阮晉生去火車站。分手時,阮晉生對陳成說:“陳成,如果你見到阮平津,讓她到黑龍江去找我。我在哪裏,哪裏就是她的家。”

陳成嚴肅地點點頭。

但是,他再也沒見到過她。

14

在那段時間裏,阮平津一直留在北京城裏。陳成和阮晉生都沒有能找到她,而被拘押在獄中的邊亞軍卻兩次見到過她。

被捕以後,邊亞軍先是被監押在西城區一所大樓的地下室裏。這是一處臨時監所,沒有食堂,每頓飯都是由犯人輪流去附近的一家飯鋪抬來窩頭和菜湯。

那天下午,戴著重鐐的邊亞軍在幹警的監護下去抬飯,短短的一段路上,有許多好奇的群眾圍觀。邊亞軍抬著沉重的木桶,一步一晃地從圍觀人群排成的夾道中走過去。有人唾罵,有人吐口水,更多的人是無言地歎息。

忽然,圍觀的人群騷動起來。邊亞軍一抬頭,發現了阮平津。她手裏舉著幾張油餅,不顧一切地向他撲過來。他腿一軟,撲通一聲扔下木桶,跪在了地上。半桶菜湯潑在了他的身上。